一片苍茫水色,雾霭重重。
还有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她的眼神凄厉悲伤,那张熟悉的容颜,没有了往昔的飞扬明丽,只剩下无尽的沧桑,在那一片鲜红中枯萎消亡……
千梨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
似乎从上次落水之后,就再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了……
可今日是怎么了?
她不是在凤栖宫么……对,那食箸,那鱼翅……这是?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巴掌大的玉碗,她顿时心中一惊,想也没想便扬手朝那碗挥去。
地上传来清脆的撞击声,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帷帐,这床榻,这香气,原来是木槿阁……
“娘娘!”
三丫眼泛泪花,一把上前抱住她,“您昏迷了三天三夜,奴婢都快急死了!”
她微一怔愣,轻轻拍着三丫的肩膀道,“没事,我这不是醒了么?”
三丫脸上仍挂着泪珠,嘴角却是绽开笑颜,“对对,奴婢都忘了。奴婢要……对,太医,太医!”
虽是毛躁慌乱,却是让千梨心中一暖。
这样的真心,还真是个可爱的丫头!
脚步渐近,千梨闻声望去,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眉眼清俊分明,五官虽不夺目,却也温文尔雅,让人不觉如沐春风。
那太医行至榻前,躬身道,“下官太医院宵尹,参见梅妃娘娘。”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山谷幽阳,清风阵阵,让人一扫胸中烦闷,顿觉舒爽。
“宵太医不必多礼。”
宵尹起身从身后医童手中接过药箱,然后低道,“下官逾越了。”
他说完,便跪在塌边,将一块白色丝帕搭在千梨腕上,开始诊脉。
千梨只觉他手上的温热透过轻柔丝帕源源传来,刚才被噩梦惊醒的慌乱心神,此时也仿佛平静了许多。
她不觉问道,“宵太医可是张文远的弟子?”
宵尹将丝帕取下,抬眼看向千梨,“回娘娘,下官与张大人都是三年前入宫,并且入宫前都是山野游医,因此张大人对下官颇为照拂,倒也算不上是弟子。”
他的眼神清澈和畅,让人莫名觉得温暖。可就是这双普通的眼睛,却让千梨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难道,她以前见过他?
“宵太医是哪里人?”
“回娘娘,下官是南玥边平人氏。”
边平?那是南玥极南之地,四季如春,地富民丰,是个极美的地方。
“不知边平有何特产?”
宵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脸上留恋道,“若说特产,这最著名的,莫过于松鼠桂鱼,爽滑细腻,肉味鲜嫩。但其实在本地,乡人却是偏爱腌鲜鳜鱼,闻之奇臭,却鲜美无比,只是登不了大雅之堂,故此菜流传不广,只在边平盛行。”
千梨笑着点头,她虽未去过边平,却也听过这腌鲜鳜鱼,因此,对宵尹的疑虑便少了几分。
宵尹说完,也并不急着退下,反而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千梨心中疑惑,便挥退了一众侍奉宫人,只留他们二人在这屋内。
“恕下官唐突,”宵尹躬身一揖,“敢问娘娘,您在宫宴上有无服食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人多口杂,这等秘事,自然不能在奴才面前提起。
千梨沉思片刻,方开口道,“宫宴上,除了皇上,皇后娘娘,还有两位亲王,其余人的菜品都是一样,只除了……”
千梨只摆了嘴型,并未出声,可宵尹却是看懂了,凤尾鱼翅。
此时已过卯时,可天边还是挂着一轮新月,若有若无的隐于云间,让人看不真切。就像此刻宵尹脸上的笑。
不似刚才的敦和温厚,这个笑,有些冷清,还有,了然。
随即,他摇了摇头,“那凤尾鱼翅并没有毒。”
千梨心中一惊,无毒?那是……
“在下早些年游历民间,医术虽未及张大人娴熟,可也算有些见识。有些东西,张大人不识得的,在下却是略有涉猎。”他说的依旧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可却偏偏让人觉得魄心。
“既如此,大人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呢?”
千梨冷笑,能识得此物的人,天下间确实寥寥无几,这个宵尹,倒真是个人物!
“下官奉劝娘娘,有些事,天定难违。若是人为改变……”他的声音虽不算恭敬,却也毫无鄙夷之气,反似有一股叹息愧疚在内。
千梨不语,只盯着他的眼睛道,“多谢大人赐教。只是,这次滋事甚大,大人必要如实禀报皇上……”
宵尹轻叹一声,“下官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只是,那药甚是霸气,娘娘玉体本就不算康健,再如此伤身,只怕后患无穷啊……”
宵尹说完,又轻轻吐出两字,便转身退下。
皇帝还未下早朝,他并不急着赶过去。
一抹微阳穿透初晨的峻冷,照在他的眼底。那里再也不复刚才的平静温煦,而是,深沉难抑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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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三天,难怪会腰酸背疼。
千梨从床榻上下来,在梳妆台前坐定。
她拨弄着手上的金簪珠花,珠光奢华,却又锋利耀眼。
子息么……
这本不是什么厉害的毒物,甚至还有活血化瘀,疗伤治病的功效。可是,若是用法不当,比如,用在刚刚小产的女子身上,便有可能让女子失去怀孕能力……而且,若是再遇上另一种毒药,它的功效便会倍增……
这另一种毒药,就叫子离。
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药材,生长在极北的阴寒之地,不要说是常人,就是医者,也甚少有人知道此种毒物。子离外形类似红花,但它的功效,却远在红花之上。除了能令孕妇小产,更奇特的是,未孕女子若服食子离,便会令月事提前,并且,脉象也如同小产一般,并无差异。子离药性极强,虽无药可解,但只须静养几月,它便可自行排除干净。
这**之中,宠爱或许会烟消云散,可子嗣,永远是不败的真实存在。
看来,这个婢子,确实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