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云“哼”了一声,抬着眼帘,昂声道:“你被软禁在上官府,和活死人有什么区别。我只是帮你早点解脱。我知道有附马护着你,我动不了你分毫。可我知道有个人和我一样恨你,一样想置你于死地。”
松竹院绿影婆娑,疏竹陆离参齐。左右带耳房的正院并不简陋,摆着她最喜欢的酸梨枝家具,一应用度参着她往日的喜好。侍候她的还是以前的那些宫人,殷情周到,谨小慎微。
画屏掩映,博山销香。惠香残柱,香味渐渐消散。如延续百年的大周王朝,倾刻间化为齑粉,风一吹就消弥无踪,一朝成梦。
她扯起一丝幽渺的笑意。
帝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附马他还想着您,您就不要执拗,原谅附马吧。人死不能复生,帝姬你还要活下去。宫女眼中布着恐惧,殷切恳求她。
想着她吗?是啊,他现在江山在手,回想到她又觉得弃之可惜。她的爱早已随着大周烟消云散,仇恨,在她心里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仿佛生出了尖锐的硬刺,癔症一般的粉碎吞噬。
眸中闪过厉芒,撕裂案边新送来的缠枝纹苏锦,裂帛之声刺耳,残锦满地,苍荑破碎。“除非他死,还有他上官所有人。只要我还活着,上官家的每一个人我会一个个记在心里,我要剜开他们的血肉,让他们的血染满整个京都。”眼中燃烧的火焰,如同岩浆爆裂喷薄欲出,将要毁天灭地。
月圆月缺,星聚星散。仇恨却没有被时光疗愈,反而烈火烹油,愈演愈烈,只是被她藏进深潭里,不让人轻易觑得。
素月分秋,廊上灯光朦胧,不知名处蛩吟似织。堂前的海棠花开的繁簇,嫣香飘零。庭院里假山嶙峋,重影峥嵘,黑黝黝的压眼。
锦玉低眉敛手,和丹若沿着循廊走。她和忻云互换了衣服,扮成婢女。
上官府守卫森严,她沉着的走过,眼尾一抹宁敛如许。
守卫根本没注意到她。
长街笼在幽暗里,屋脊轮廓模糊,沉寂无声。长街商肆隐约可见,招幌翻卷呼烈,像被一只无形双手拍打着。半空中,碧落长天,星斗横斜。
弓弦铮鸣,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利箭擦耳而过,脸颊冰凉,是鲜血濡洇在她的面颊,在她透雪玉润的脸颊上如霜雪里一朵凄迷的夜花。
刺客影缀而来。
狼狈逃蹿,她却没忘记择暗黑不见五指的路,京街巷莒曲折,黑暗难辨,路迹难循。刺客四处搜寻。
刺客脚步声离的越来越近。
“帝姬保重。”
锦玉明白了什么,还来不及说什么,后颈中了一记。
丹若抱她到墙边,往她身上叠放了箩筐杂物。
丹若在地上揖了三揖:“来世奴婢还要侍候主子。”
她仅能从缝隙里看出去,丹若,不要·····喉咙里发出干嘶不可闻的声音。
········
“在那里,快追!”
刺客围拢过来。“看你往哪跑!”
桀桀的笑声,带着邪恶欲望。“有人让我们在你走之前好好侍候你·····”
“什么名门贵女,今天老子就要好好偿偿滋味。”
尖声斥喝,邪笑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充斥在锦玉耳边。她的唇齿里都是血,她的眼角也流出血来。牙齿被她咬的几乎断裂,脸上的肌肉抖了起来,仿佛要从她脸上化出九天魔神来,戾气盛天。
男人的谩骂和调笑,肮脏龌龊不堪入耳。
丹若嘶哑着声音大喊:“你们滚开!”
耳边传来丹若尖厉痛苦的声音。尖厉的声音刺破了长空,也让锦玉的心如受炮铬。锦玉泪流满面,眼泪逐渐干涸。
“以为京妞儿有什么不同,跟窑姐也没什么不同。”
“·····真是无趣。”
骂咧咧的离开。
月色西移,锦玉恢复了力气,爬到丹若身边。
衣服被撕成碎片,她脸上还残留着痛苦,锦玉泪流不止,脱下白玉兰妆花的对襟夹袍,罩在她身上,颤抖着双手阖上她的眼睛。伏在她身边哭泣不止。
“你果然出现了。”十余个黑衣人从屋脊上蹿了下来。
“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锦玉声嘶力竭的喊道,血贯瞳仁,清雅秀美的脸变得狰狞。
刺客首领睨下目光:“你都要死了,何必知道。”
“你都说我要死了,那你们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是苏倾城吗?”
“帝姬果然聪慧,可惜,红颜薄命,你马上就要死了。”
锦玉握紧双拳,丹若,殇颜赫然。丹若和她情同姐妹,她怎么忍心。五彩缤纷的甲套紧扣着案几,暗哑的几案桌面印痕宛然。“就算你要荣华富贵,丹若与你情同姐妹,你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她苍白了脸,失控大吼道。
“丹若从小跟着你,对你太忠心,我不能让她妨碍我的计划。”
“就为了这个原因,好!好!”锦玉点着头,鼻翼翕动,声音里的怒气难以压抑。如果忻云是为了上官元曦害她,她不会这么生死。可是她居然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背叛她,害死丹若。锦玉心中怒火翻涌,她双手气的发抖,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她阖上眼,眼皮翕动,再睁开眼,她的眼睛像浸了水一样,变得无比清明。“可惜你机关算尽,昧着良心做苏倾城的爪牙走狗。如今报应不爽,沦为阶下囚,白费了那么多心机。我死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宫女玉儿与本宫长的一模一样,她代本宫了结了你,代本宫报了仇。接下来,就是苏倾城,她也一样会败在玉儿手里,受凌迟之刑,死无葬生之地。”
“哼,你真是痴心枉想。玉儿不过就是一介宫女,即使飞上枝头,也改变不了她卑贱的出生,又如何与皇后抗衡。我杀不了她,可皇后一定能杀了她替我报仇。”
“你说玉儿出生卑贱,你宫奴出生岂不更卑贱。遑论玉儿有皇帝宠爱,你望尘莫及。在宫里皇帝的宠爱就是一切。皇后再尊贵,也得让她三分。一旦产下麟儿,再无皇后的立锥之地。西汉汉成帝的许皇后、唐朝高宗李治的王皇后,不都因为无子被宠妃取而代之。皇帝与苏倾城嫌隙,久有废后之心,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下旨废了那个贱人。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锤。到时候,苏倾城连命也保不住,还想要害人。你放心,苏倾刻也得意不了多久了,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主仆也可以在地下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