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木黎一行人的步辇到达城主府,顾梅妆由南鸢搀扶着下来,抬头看去,不禁低低惊叹了一声。若论宏伟,涣城城主府绝对比不上西泽的灵山郡守府,但这府邸虽然不大,却极尽精致之能事,汉白玉的栏杆,朱红色的外墙,纯黑的瓦,每一根梁柱,每一道栏杆,都细细雕琢了各式花纹,从门口进去,花园、假山、流水、小桥、回廊,错落有致,繁复精致,充满了诗情画意,足见主人的高雅志趣。
木黎领着众人穿过花园的月洞门,迎面是正堂,估计是平时议事的地方,穿过正堂和花厅,只觉清风拂面,前面豁然开朗,竟是偌大一片湖面,湖上砌了一座石桥,通向对面临水而建的水阁,正值盛夏,凉风袭来,水面上数朵清荷腰肢轻摆,说不出的旖旎风光。
“好久没回来了啊。”木黎环顾着四周,这座府邸是皇上将涣城封为他的封邑时建,当时他年纪尚小,也只来过一次,之后命运之手将他推向千里之外的东离书烨城,阔别十几年后,他才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木黎感慨万千,久久没有说话,众人也多陶醉于这大好美景之中,只有清风掠过发梢的声音清晰可辨。
一个青衣小厮从旁侧悄悄走来,附在木昊耳边说了几句话,木昊点头让他等在一旁,对木黎道:“不知皇兄欲在何处开宴?”
木黎猛然从回忆中回过身来,目之所及正是那座水阁,便道:“就在那里吧。”
木昊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对那小厮点头示意,小厮低低答了一声是,快步下去了。
“走,我们先去坐坐。”木黎收回目光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石桥,往水阁而去。站在石桥上往下望,水面开阔无垠,直延伸向远处的风雨回廊,湖边柳树成荫,随风摇摆,竟真有些美得恍惚之感。
这城主府当年是皇上亲自命人设计建造,利用城中原有的天然湖,划出一片水域,依其地形建了长达数丈的白石桥,以及古朴厚重的风雨回廊,又在水边建了精致清雅的水阁,专为煮酒赋诗而用,其上风景开阔,美不胜收。
顾梅妆跟随众人上了楼,见是一间大厅,装饰简约而雅致,摆着数排桌椅,向外延伸着宽大的走廊,可临轩远眺,清风自湖中拂上来,四壁风动,真是好一片清凉世界。
“各位不必拘礼。”木黎落了座,发话道。
于是宾主各自落座,楼下早有小厮侍女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一行人吃着各色瓜果,继续说些闲话。
顾梅妆自从在步辇上那种奇怪的感觉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此时听他们说话客套不已,颇为无趣,心里实在乱得很,便对木黎道:“太子殿下,民女听说殿下府邸精致典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禁心向往之,不知可否斗胆下楼一观?”
“去吧。”木黎笑道。
这边木昊却听见了,忙笑道:“这姑娘真会说话。说是要去看风景,只怕是嫌我们说话无趣罢了,你若真心喜欢这风景,以后只要你愿意,哪里还怕看不够么?”
木昊话里有话,木黎听了但笑不语,只盯住顾梅妆。他的弦外之音顾梅妆如何听不出,心里顿时一窘,当下也只好装傻,道了谢下楼去,倒落得被木昊笑了一番。
“姑娘,皇子殿下说话一向如此,你别介意啊。”南鸢见她脸色不善,劝道,“他虽然说话直白,但向来敦厚善良的。”
顾梅妆倒也不是生气,也许羞怕的成分更多些,当下便道:“他与太子殿下不是一母同胞么?怎如此不同?”
南鸢也不点破,笑答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
顾梅妆知她身份不便解释,也不继续追问,带着南鸢沿着堤岸往风雨长廊那边而去。这堤岸以白石砌成,靠湖边的一侧遍植柳树,另一侧都是亭亭如盖的香樟,遮住了小径上空的烈日,格外阴凉。顾梅妆沐浴着清风,不禁心旷神怡,信步前行,不过片刻便到了长廊处。
这长廊建于湖上,迤逦蜿蜒伸向对岸,顶上是两侧砌成斜坡的朱红屋顶,以便雨水滴落,雨天在这长廊中观烟雨湖景,想必也是极为风雅的娱乐。这设计之人倒也真真是个妙人。
顾梅妆往那回廊走去,却见回廊深处笑语传来,脂粉香气夹杂在风里,竟是已有人在此了。顾梅妆停下脚步来,问道:“南鸢,那里是什么人?”
南鸢略略望了一望,回身来禀道:“是皇子妃娘娘。”
“哦?原来皇子殿下已有妃子,她不去赴宴么?”顾梅妆问道。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按照礼节,她是应该要去的,却不知如何在这里。”南鸢道。
顾梅妆想了一想,自己与这位皇子妃娘娘地位悬殊,也不愿多生事端,便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出来也有一会了。”
南鸢答应了,两人正要转身,长廊那端的说话声却已临近,几位彩衣女子走过来,顾梅妆躲避不及,连忙与南鸢双双低头,侍立在路旁。
“娘娘,眼看皇子殿下那边已经要开宴了,您真的不去么?”一个丫鬟带着些怯意道。
“说了不去就不去!”一个女子突兀地打断她,飞扬跋扈的声音有些刺耳,“你是什么身份,也要来教训本宫么?”
“奴婢不敢。”丫鬟连忙道。
这几句话都听在了顾梅妆耳里,她心里一沉,这位皇子妃看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是被皇子妃发现自己,只怕没有好果子吃。就在她暗暗思忖之时,几人已经越走越近,南鸢连忙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襟,两人一齐屈身行了个礼。皇子妃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她身边,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顾梅妆暗暗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然而,前方那已经走出几步的丽人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正一眼看见她的容貌,猛然神色一变,回身向她走来。顾梅妆心里暗中叫苦,也只好对她挤出几丝笑容。
这恶女人似乎来者不善,顾梅妆心中暗道。果然,皇子妃气势汹汹地在她面前停下,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冷冷地盯着她:“你是哪屋的丫头?”
她明明看见顾梅妆的衣服不是丫头穿得起的,却故意这么问,显然是有意挑衅。顾梅妆懒得理她,也不答话,倒是身边的南鸢说了一句:“皇子妃娘娘,这位姑娘是太子殿下请来的贵客。”
顾梅妆容色平静,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直视她。皇子妃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犹疑,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冷冷哼了一声:“贵客?长得如此狐媚妖娆,不知是哪里的山野丫头,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皇子妃娘娘,民女虽然出身平凡,却一直敬仰皇家礼仪,但今日一见娘娘,才发觉也不过如此。”顾梅妆平静地道,眼神毫不示弱。
皇子妃见她竟然出言如此犀利,登时一对不知画了多久的尖细柳眉倒竖起来,她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已经替她斥道:“大胆!你这出身低微的贱丫头,竟敢对我们高贵的皇子妃娘娘出言不逊!”
“皇子妃娘娘,奴婢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年,这位姑娘虽然不是出自名门,但品貌都无可挑剔,殿下早对她倾心不已,二位今后也许还会结为亲缘,奉劝娘娘最好还是收敛些为好。”南鸢生怕顾梅妆冲动出手,连忙护她。
此话一出,无异于在顾梅妆心底掀起了千层波澜,皇子妃也是一惊,盯着顾梅妆的脸,半晌才冷笑道:“既然今后可能结为亲缘,那么不如借今日这个机会,先好好调教调教,免得不识礼数,冲撞了太子殿下。”
顾梅妆见她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势要变本加厉,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但转念又一想,这些不过是些妇人的小家子气罢了,不值得计较,何况南鸢也只是吓她一吓,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涣城久留,遂略略施了一礼,道:“谢皇子妃娘娘好意。民女的确出身低微,不识礼数,开罪了娘娘,还望娘娘海涵。至于调教一事,我想若是有缘能侍奉太子,自然会有专人负责的,若此等小事都要娘娘亲自过问,岂不是反而显得皇家无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认错,接着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堵了回去,皇子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顾梅妆轻轻点头,道:“若娘娘没有其他见教的话,宴席只怕要迟到了,民女先行告退。”
说着,顾梅妆也不管皇子妃脸上是何表情,转身拉着南鸢沿来时路离去。皇子妃狠狠望着远去的两个身影,贝齿在薄唇上生生咬出了两个细细的牙印来,半晌,迸出几个字:“我们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