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苑是谢府最精致的院落,里面的一花一树一草都倾注了两位老人所有的情感。十多年的岁月里,他们无数次幻想过她的模样、性情,他们缺席了她以前的人生,她却比他们想的还要好。王夫人透过雕花的窗户看见谢祺靠在窗户上看书,丫鬟给她端茶,她都会笑着回应。才十来岁的年纪,遭遇了常人都难以忍受的流言蜚语,腿部骨折,虽然能过痊愈,谁也不知道对以后有没有影响。可是,生活的苦难却并没有让她变得消沉、愤世嫉俗,她依然笑容明媚。王夫人看着这样的谢祺,禁不住就要落泪,她赶快侧过头,深呼吸一口,逼退了泪意才往里走。
“这么冷的天还开窗户,小心着凉了。”王夫人的脸上噙着笑意,一进屋子就要去关窗。
谢祺赶快率先关上了窗,她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穿着一件半旧的天青色的家常袄子,一张小脸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窗子一关上,就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王夫人拉着谢祺的手,那双手冷得像块冰,引得她一阵唠叨:“你看你,这开窗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谢祺任由王夫人给自己暖手,把头靠在她的身上:“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王夫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马上过年了,这是你在谢府过的第一个年,家里一定要好好热闹。”
谢祺含笑点头。三个人的府邸,这样的热闹总是显得单薄,但是却不影响她的期待。只是,她常常都会想,如果菀雪在就好了,她收到广州寄来的信,顿时有些眉飞色舞地跟王夫人说:“小莺歌说,菀雪已经记到大房李夫人名下了,是长房嫡女,上了族谱,名字也改了,叫木玉璋,这个名字好听吧。”
王夫人心情本来就很好,听到谢祺说的也更加高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造化,当初木府不放她,我还担心她在木府过得艰难,如今看来木府也没有亏待她。”
谢祺笑得与有荣焉:“您没有和她相处过,不知道她的性子,清高倔犟得狠。有一次我们得了一点西瓜,我舍不得吃给她吃,她看我不吃自己也不吃,犟得像头牛一样。我一直怕她这样的性子太过刚毅,过刚易折,如今看来倒是我多心了,她那么好,谁都会喜欢的。”
王夫人低头看着谢祺:“你也很好,你们都很好,以后都会一生顺遂的。”
谢祺的声音嗡嗡的:“祖母,我好想她啊。”
“想她了就给她写信,她也一定很想你。”王夫人很心疼谢祺。
“嗯。”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过,整个南梁都在捉拿间谍,谢府和安国公府已经结亲,武状元开春就开考,一桩桩一件件好的或者坏的,都要慢慢地过,慢慢地熬。
安国公府的栗园是世子熊陵泾居住的地方,最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都喜气洋洋的,世子最近换了新的方子,大夫过来诊断,说是不日就会醒来。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沸腾了,覆盖在安国公府上的乌云终究是要散了,柳夫人此刻坐在熊陵泾的床边,震惊地看着他动了动的手指,不可置信地拉住一旁的丫鬟:“世子刚刚动了,是不是?是不是?”
丫鬟也有些懵,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是的,动了,奴婢看到了。”
柳夫人喜极而泣,苍天不负有心人,她一把抓住熊陵泾的手,心中生出豪气冲天:“陵泾,你醒来,给所有人看看,让那些笑你辱你的人都空欢喜一场。母亲已经为你定了一门好亲,你的父亲是指望不上的,但是你会有一个好岳家,往后你将青云直上,位列公侯。”
柳夫人双眼通红,眼泪流进嘴里,这一年以来她经历了这一生最昏暗的时刻,心越来越硬,也越来越狠戾,她执念已深:“谁都不能阻挡你的脚步。”
似乎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熊陵泾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从最初的茫然不知渐渐变得清明,灿若星辰。
“陵泾,你醒了。”柳如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措手不及:“你真的醒了。”
“母亲,早啊。”熊陵泾轻声地问候,就像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柳夫人已经泪流满面,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幻想了无数次他醒来的情景,伸出手摸向他的脸庞,是温暖的,是真的,突然一把抱住他:“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熊陵泾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是的,母亲,我醒了。”
他年少聪慧,如果不是这次生病,他永远体会不到人心的善变与险恶。母亲的眼泪滚烫得让他难受,不用问他也能知道自己睡着的这些日子,她经历了怎么样的暗无天日。一双清明的眼睛渐渐染上了冷意,他们,没有让自己死,那么,现在就让他们生不如死。他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浑身上下弥漫着杀意。
熊陵泾恢复得很好,只是起床的时候稍显无力,柳夫人扶着他往外走,他倚靠在门上看着外面洁白一片:“下雪了啊。”
柳夫人看着他的侧脸,恍若在梦中,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你身子刚好,不要太累了,先休息一下。”
熊陵泾感觉自己的确有些吃力,从善如流地点头:“母亲,我有些饿了。”
“已经让丫鬟去拿膳食了,你刚醒,吃清淡一些,一定要好好调理一段日子。”柳夫人扶熊陵泾在罗汉床上坐下,又催了催廊下的丫鬟:“去看看膳食准备好了没。”
话刚说完,就有丫鬟拎着食盒小跑进来。从食盒里端出来的是还冒着热气的汤面,另加两碟小菜。柳夫人把筷子递给他:“快吃。”
熊陵泾接过筷子,一口热汤下肚,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一样,饿了太久,完全无法抵抗食物的诱惑。柳夫人看儿子吃得香甜,喜笑颜开:“今天先少吃一些,往后都要补回来的。”今天刚醒,吃太多怕不好克化。
熊陵泾笑着点头,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才舒服的呼出一口气。
一碗汤面的时间,熊陵泾醒来的消息已经传到阖府都知晓了。他刚放下筷子,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就拄着拐杖过来了,整个栗园顿时一片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