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儿的来客都是自家人,柳明姬便将午宴摆在北院靠湖的小山坡上的观暮轩。她又命人将轩里北面、南面、西面的落地窗户都打开,厅堂中每间隔两桌摆一盆冰鼎。所以,正值正午时分,太阳正当头罩顶、外面炙热难当时,轩内却凉风习习,清凉怡人。
观暮轩正堂分左、右轩堂,女客们都摆席在右轩堂,男客都在左轩堂,这样男客们要闹酒,也不会吵到女客们的清静,女客们也能背着男客们说说酒话。
柳惠和妮妮走到右轩堂门口,里面的人见了或作不知,或佯装不见。柳惠也不理睬,拉了妹妹,跟着那引路的丫环直往里面走去。
端坐在主席上首位的二老太太远远的看见柳惠俩姐妹,便停下箸等着。
柳明姬是主人,所以也在上席陪坐。见着两姐妹,忙站起身来,亲自引了两姐妹给二老太太行礼。
二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只冲她两人点了下头,便让她们由着柳娘子领走了。
柳娘子与童氏、刘颖、柳好、柳媖、柳妹儿坐了一桌。她的座位边上还有二个空位,柳娘子让柳惠和妮妮坐了,说是给她们俩留的。
柳惠往隔壁几桌看了看,发现旁边的一桌上坐着柳媞、柳晶、柳絮、柳芬,及白氏和柳姈,柳妍。按道理,应该是同辈坐一桌,可是看白氏带了柳姈和柳妍与柳媞,与几个小姑子坐了一桌,可见得白氏是恨极了柳惠,不想让柳姈再与自己坐一处。柳姈身后侍候的人也都换成了白氏身边的丫环,柳姈原先的那些人一个都没在,柳惠感到奇怪,不由朝那边多看了几眼。
柳姈似有所觉,一侧头看见柳惠直朝自己看着,立时虎了脸,鼓着眼,恶狠狠地冲柳惠瞪了一眼,又一摆头,不再朝柳惠多看一眼。
柳惠看着柳姈那小孩儿似的赌气模样,就觉得好笑,想想柳姈也是小女孩,自己犯不着与她再生气。当下,她就收回视线,再不朝那边多望一眼。
柳惠和妮妮不象那些姑娘,身后都有四、五个丫环、媳妇紧跟着侍候着。柳惠将张大媳妇赶到妮妮身边,自己举了筷子,就要夹菜,却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丫环抢先一步夹了,放到她面前的小碟里。
柳惠回头去看,那丫环对着她低头轻声问道:“可是侄姑娘不喜欢,奴婢立即给您去掉。”原来是柳明姬的人。
柳惠摆摆筷子,没有说话,一筷子夹了吃了。却把柳娘子看得眉头一皱。
同桌的童氏和柳好等人,本就是性情温和、不纠小节的人,对柳惠的一些不太过分的小动作,她们只当是小孩子的随性,并不放在心里。谁想,柳姈见了就想借着气不顺,给柳惠两句,让她被大家笑话笑话。
“哼!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那有自己夹菜,还甩筷箸的,当真是好——哼!”
柳妍的手紧紧扯着柳姈的衣摆,暗暗哀求她不要再闹了。柳姈朝二老太太那边看了看,不悦地冷哼一声。
二老太太见了,不悦的将筷子重重的一放,冷眼朝柳姈冷冷的看了一眼便调转开。柳姈却吓得扎下头,僵着身子坐着,不敢再抬头。
白氏安慰的揉揉柳姈的手臂,扭头朝柳娘子狠狠地瞪了眼。柳娘子看到白氏那怨恨的目光,越发不安起来,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怕让人知道自己的窘迫,只得扎下头。
堂内瞬时一片寂静。柳惠看看左右,缩低身子,悄悄的朝上面看着。
二老太太一脸的笑容,正对着同席的几人说着话。隔得远,她又刻意小声,听不真切说的什么,不过,看着那些老太婆一脸赞成的笑容,柳惠没有什么兴趣再注意,她重又提起筷子吃喝自己的。
要说,柳家的确算得上是紫竹菀的土财主了。财富、地位,在紫菱州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这桌上的菜却算不得多精致。就是味道,是超棒的,让人不舍放下筷子。
柳惠面前的一盘炒肉丁不知是怎么做的,里面红绿相间,配着硬果,酥香可口。
那硬果不是云豆或是别的柳惠熟悉的东西,那硬果,被切成薄片,用油炸的酥脆,嚼在口中有股红薯的甜味和面感。柳惠猜不透是什么,便多尝了几筷子。
桌上的童氏看见,轻声笑说:“惠姐儿喜欢吃杜苏果,我明儿让人给你多送些去。”
这回柳明姬回来,是童氏与京城幺房的人头回见面,她初见柳明姬时,备了丰足的见面礼,其中就有这杜苏果。没想到柳明姬这么舍得,竟将这东西用在了家宴上。
柳娘子脸一下红了,她抱着歉意对童氏笑笑,说:“让她婶婶见笑了。”
童氏见柳娘子小心的模样,不由想到自己,自己在柳家人面前,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她当即随意的摆下手,神情亲昵的说:“小孩子嘛,那有不好奇的。我有个庄子,专种这杜苏果,前日下面的才给我送了些来,原本想着给各家都送些。可是家里事忙,一时没顾过来,就耽搁了。等我回去了,就让人给嫂嫂送些去。”
柳媖左右看看,低声冲童氏说道:“嫂子,你是单送三嫂子还是家里每个人都送?若是只送三嫂子,我可要厚脸讨点吃。若是大家都有,那妹妹求你,给我多些吧。”
柳好听了,好笑。她正好坐在童氏和柳媖的中间,便低声与两人说道:“看看,我这妹妹真真是个吃货。那果子虽然难得,可也不能多吃,每日最多只能食用三个,多了不行。我看药书上说,这东西吃多了,会恶心、昏厥,重则失命。”
桌上的人一听都吓了一跳。
童氏接口道:“也不怕的。只要每日不超过六两,就无事。这果子明目养肝,生吃、佐餐都行。它可娇贵了,我那庄子有千亩山地,可每三年才只得十万斤。一大半都要送到外面去卖,自己能留下的,都不多了,所以这回他们送来后,我便没有声张。等我回去了,我就悄悄的给你们每人送些去。”
事后,柳惠在柳宗元的书堆里翻找到有关杜苏果的记录。那杜苏果长在山地、高坡上,喜阳怕晒,喜肥又怕肥厚,不能耐旱也不能耐涝。因而,野生的杜苏果因条件的不合适,少有成熟的,多是一阵大雨过后,满地都是一片青涩的果子。成熟的果树,每隔一年挂果,果子需用六个月才成熟。若是照管不周,便是挂了满树的果子,收时,也只有一小半能给人吃的。正是这东西耗费人力、时间,还收获的少,市上的价值才高的吓人。每一斤品相好的杜苏果,需三两银子,便是落到地上的蔫果子,送到药店里,每斤也能卖到四百文一斤。
童氏一脸为难的恳求大家,“只,好妹妹们千万别给我说出去,不然,大婶婶一听见了,肯定又要收去族里。”
柳惠正想问为什么张氏要拿她的东西时,就听见旁边的轩堂一声震天动地的哄笑声,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闹得那样欢实。
这边听见那边的笑闹声,气氛也一时轻快了许多。更有那大胆地,摆了酒杯,与人争斗起酒来,还是围着那几个老太婆闹酒,引得几个老太婆都呵呵傻笑。
柳惠扭头看看坐在桌上安静吃饭的柳妹儿,觉得她真是乖巧。听话的由奶妈子喂饭,不撒泼吵闹,也不扑到桌上用手抓菜。柳妹儿不烦自己,柳惠乐得清闲,便再不朝她那方望上一眼。
柳娘子怕柳惠再闹出事来,只将她牢牢地拘在自己身边,不准她离开一步。柳惠便觉的无趣极了,耐着性子勉强陪着坐到散席。
吃完饭,柳明姬请大家就在这轩里看戏。来客中有想看戏的,也有想做别的的,还有如柳惠一般想躲着睡觉的。柳明姬想的周到,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让管事的媳妇跟着侍候,让客人们随意。她将想睡午觉的女客都安排到观暮轩下面的一处临湖的院子里休息,男客都留在轩里的客房里休息。
观暮轩内还有一座小池塘,池塘的对面有座房子,房子临水的一面,搭了个宽大的平台。那平台上已经搭起了凉棚,锣鼓班子已经坐在平台下,正在调试着乐器。平台后的房子里隐约能看见有人在走动,不知那里是不是后台。
柳惠本来就不喜欢看戏,本想拉了妹妹找个地方眯一觉去的,谁知这时看了,她到有些好奇起来。
也许是平时,柳娘子的生活中少有娱乐节目,她一听见锣鼓声,便显出几许兴奋的模样。挑了个靠前的角落,圈了两个女儿在身边坐下,不让她们脱离自己去搞破坏。
几个老太婆也难得的没有刁难,安静地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边喝着消食茶,一边嘀哩咕噜的说话。柳惠拿眼溜了一圈,没有见着八老太太和九老太太,她还与那个祈爷爷说说话呢。柳媞、柳晶和柳妍也没来,想着可能去睡午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