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1 (1)
自从那次拜访之后,格里菲思家再也没有给克莱德传递过任何信息,可克莱德还是一心夸大那次拜访的意义,时不时地幻想自己与那些姑娘的约会。她们那个圈子简直太棒了——高贵而又迷人,比他所处的这个环境不知要好多少倍。迪拉特!丽塔!哼!现在她们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了,他需要的是别的。于是,他就尽量地远离迪拉特,而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的疏远,迪拉特觉得克莱德是个势利鬼。而事实上,如果克莱德真地实现他梦想的话,他很可能是的。可后来,他慢慢地觉察到,他还是被丢在了一边。可他现在不想回去找丽塔和迪拉特了——他已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了,他现在想的是离开这里,回芝加哥,或者是去纽约。他觉得,凭他的努力,他完全可以在一家旅馆里找到事做。可就在这时,有一件事让他恢复了信心,并且让他开始觉得格里菲思一家人对他的印象在慢慢好转。
这是一个春天的星期六,塞缪尔?格里菲思来工厂里看一下生产情况,陪着他的是乔舒亚?惠根。大概在中午,他到了落水间,看到只穿着内衣裤的克莱德正在两架烘干轮送布那头干活,这让他心里有些难过。他的侄儿已经学会了这些下等人的活计了,而几个星期前,在他家里,他还体体面面的。这使他心里很不安。他对克莱德有一个不错的印象:在芝加哥也好,在他家那次也好,他的外表都很好,并且让人很喜欢。而且,他长得和吉尔伯特几乎一样,可是克莱德这个样子:穿着无袖内衣和衬裤,与这些人在一起。这个事实让他比过去更多地想到:克莱德是他的侄儿,他不应该再做这种活儿了。让其他人看在眼里,说不定会说他不看重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而这是不对的。
不过,他当时克制住了,没有和包括惠根在内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到了周一上午,他儿子旅行回来了,他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对他说:“星期六,我去厂房看了一下,看到了那个年青人——克莱德还在落水间里干活。”
“那有什么呢?爸爸,”他儿子问道。他父亲为什么要提出克莱德呢,他感到很纳闷。“在他以前,别人也在下面干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噢,是的,但他是我的侄儿,别人不是。再说,他人也像你。”这句话使吉尔伯特非常不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觉得这样不合适。我看,其他人也会这么想。别人也看得出他长得很像你,是你的堂兄弟,我的侄儿。我一直忽视了这些,因为我从来没下去过。可现在,我看到了他在下面工作的样子,我觉得这种状况必须得改变。我们应该给他换一个工作,让他看上去好一点儿。”
他的脸有些阴沉,眉头也皱了起来。想想克莱德的样子,穿着那样的衣服,干着那种工作:这个形象太糟糕了!
“听我说,爸爸,”吉尔伯特对他父亲的想法有些不满,说的时候态度显得很坚决。因为他确实不喜欢克莱德,只要可以,他就要把他留在那里。“现在其他部门还不缺人手。他要取代别人,也要在那里干段时间,努力干了以后才可以,可现在,他什么也不会,只能在那里干。”
“这一层根本不用去管它,”老格里菲思说。他觉得儿子对克莱德很不友好,大概是出于忌妒吧。“总之,我要他尽快变动工作,那不是他该待的地方。再说,他已经干了很久了。我不能让有我们家族这个姓的任何一个人,失去应该有的谨慎、努力、才干这些特点。这样也不利于我们的生意,而现在这样,影响很不好。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了。”
“好吧,那么你去把惠根找来,让他设法给他安排一下工作,要比原来的工作好。当初让他去干这种工作本身就错了。我想一定可以在一个部门里找到什么工作吧,你负责一下,或是当别人的助手,那样他也可以穿上一套干净些的衣服,看起来也应该合适些了。如果有必要的话,让他回来领全部工资,直到你能把他安排好为止。对了,他现在的薪水有多少?”
“大概十五美元吧。”吉尔伯特小声说。
“要让他好一点儿,十五美元是不够的,给他二十五美元吧,当然,我也清楚,这笔钱超出了他的能力应得的报酬,但现在只能这么办。他住在这儿,得有钱生活。从现在开始,为了不让别人以为我们轻视他,要给他这个数目。”
“嗯,我知道了,爸爸,您别生气了。”
吉尔伯特恳求道:“这不能全怪我。开始我说的时候,您也同意了。不过,现在您是对的,我会处理好的。”说完后,他便去找惠根了,这时,他正在盘算:怎样不让克莱德产生他在这儿很重要的想法,要让他晓得,这样做是施恩于他,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的能耐。
惠根马上就来了,吉尔伯特很有技巧地将这意思表达给他之后,他想了半天,离开了。过了一阵,他又回来了,他说,既然克莱德没有什么技术,那么他能做的,应该就是里琪先生的助手。里琪是五楼五个缝纫房的头头,他下面有一个不是技术性的部门,需要有一个人去进行监督。
他说的是打印间,在五楼西面。每天都要从切布间送去七万五千到十万个各种尺码的、未缝好的衣领。那些女工就按尺码的小条上所标的规格进行打印。吉尔伯特很清楚,这里的工头助手,做的惟一的事情就是维持秩序,以致不使打印工作停顿。此外,在衣领打好后,要把细帐登在本子上,以使工钱与每个人的工作量相等。这里有一张工作用的桌子和登记簿。节布工人的小条由打印工人取出来,一打或几打一堆,交给这位助手归好。这实在是一个小职员的工作。而以前,这项工作也曾分给过男女青年或者是老头子,还有中年妇女。
惠根担心克来德没有经验,而且年纪又轻,一开始可能不能适应那里的工作。那里只有年轻的姑娘,有几个还蛮漂亮。而像克莱德这样的人——年轻又有些帅气,在那里工作是不是合适呢?毕竟他年轻,可能太随和而不够严厉,姑娘们或许会利用这一点,那样就不太好办了。不过,这毕竟是当前惟一可以为他找到的工作,让他试试又会有什么问题呢?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更适合他的工作,也会了解到是不是合适,那时候再调整他也不难。
因此,这天下午三点,吉尔伯特把他叫来了,按老规矩,先让他等了十五分钟,以显示他的尊严与地位。
“你干得还好吗?”吉尔伯特冷冷地问,本身就对吉尔伯特没好印象的克莱德勉强笑了笑说:“就那么回事,格里菲思先生,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挺喜欢现在这个工作,而且我想我学到了一点儿东西。”
“是吗?”
“哦,是的。我当然稍微学到了一点儿东西。”克莱德脸红地说,同时,他心里有些反感,但表面上仍然露出抱歉又似讨好的微笑。
“嗯,这才像话,不管是谁,在下面待这么长时间都有收获的。”接着,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分,语气温和了一些,“我这次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想和你谈谈另外一件事,告诉我,到现在为止,你有没有负责管过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我有点儿听不清楚。”克莱德有些慌忙,没把问题搞清楚。
“我想问,有什么人在你手下干过吗,在哪儿,干什么,几个人?你做过什么工头或工头助理没有?”
“没有,从来没有,先生。”克莱德太紧张了,回答起来有些断断续续。因为吉尔伯特口气很严厉,根本就是在看不起人。而另一方面,他也注意到了这些话背后隐藏的含义。虽说他堂兄对他很严厉,态度很差,不过他已经看出,他的老板想让他当一个工头去管理一些人。没错,是这样的!他全身立刻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过,我见过俱乐部和饭店里的人员管理,”他接着说:“要是给我一个机会,我想我会尽力干好的。”他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那不一样,”吉尔伯特厉声道,“看和做不一样。没经验的人即使想得很好,做起来也会不行,这个工作需要一个有才干的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