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2)
“没有,先生。我正等着再发出喊声,并且当时我还招呼我丈夫也注意听。我们都等着,但是再没有听到呼叫声。”
接着,贝尔纳普一心一意想证明这可能是一种害怕的呼叫,而并非觉得疼痛或是受了伤后的呼叫,就盘问她,又问了一轮,却发现她和后来被带上证人席的丈夫一样动摇不了。他们坚持说,这个女人的呼叫所引起的非常悲惨的感觉,怎么也不能从他们心里消失。这声音害得他俩老是心惊胆战。他们到了营地以后,还谈及这呼叫。那时天已薄暮,他不愿去寻找发声的地点,她认为可能是什么妇人或姑娘在树林里被害了,所以不愿再呆下去,翌日清晨,便搬去另一个湖上去了。
接着是阿特隆达克斯的另一个向导托马斯?巴雷特,在湖的一个野营地工作。他作证说,在唐纳惠提到的那个时候,他正沿着岸边向大卑顿旅馆走去。他不只看见方才提到的岸边湖上那个地方有一男一女,而且在更远的地方,也是湖旁的南岸,还发现这两个野营者的帐篷。他还说不论在月潭外任何地方,除非是入口附近,要看见月潭里面的船只,都是不可能的。入口很窄,从湖上望去整个就被挡住了。另外还有一些证人证明这一点。
就在这心理因素最恰当的时刻,下午的阳光已在又高又窄的法庭里暗淡下来,梅森就按周密布置的计划,把罗伯塔的信件全部朗读出来。一封一封地读,用一种非常朴素,不加半点掩饰的语气,用他最初读这些信时所激起的无限同情和感动去读。这些信曾经使他流过泪水。
先读第一封,六月八日的信,离她动身离开莱科格斯才仅仅三天。接着一封封地读下去,读到第十四、第十五、第十六、第十七封。在这些信里,她或是零星提到一些,或是提到重要的关键。就这样,把她和克莱德来往的全过程都说明了,一直说到他打算在三周内找她,接着又延长到一个月,接着又约定七月八、九日,然后,她突然提出威胁的话,逼得他突然决定在芳达会面,等等等等。当梅森读这些信时,全场都很激动。在听众和陪审员中间,到处是盈泪的眼睛,揩眼泪的手帕和一些咳嗽声——这些足以说明这些信的力量。
你要我不必担心,不必对自己的心情想得太多,要我尽情地玩玩。你自己在莱科格斯,周围有你的朋友们围着你,处处请你,你当然无妨这样说。如果我在威尔科克斯家说什么话,周围还常常有人听见,而你还总是提醒我绝对不能说,绝对不能说,我真地为难啊。不过,我有话得问你,在那边却没有机会,你只是说什么都很好,可是你没有肯定说二十七日一定来。你只是说,为了什么原因(电话里声音嘈乱,我听不清楚)你也许不能动身,还得迟些日子才行。不过这不行,克莱德。我的父母三日后要去汉密尔顿我叔叔那儿,汤姆和埃米莉在同一天要到我妹妹那里,但是我不能也不愿意去。我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啊,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来,照你先前答应的那样去做。以我现在的身子来说,我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克莱德。所以,你一定要来,把我带走。啊,千万,千万,我求求你,事已至此,别再拖延时间来折磨我了。
还有:
克莱德,我当初回家来,是因为我以为自己可以信得过你。在我动身之前,你那么郑重地对我说,只要我愿意回家,你过三个星期就会来看我,还说不会等太久就筹好一笔钱,准备我们相聚或是你在别处另外找到工作之前开销。到七月三日我就动身一个月了,可是昨天你开始并没有决定那天来不来,还有,我后来告诉你,我爸妈在那天肯定会动身去汉密尔顿住十天。自然,后来你说你要来,不过你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只是想安慰我。从那一刻起,我一直为此事难过。
因为,我应该告诉你,克莱德,我病了,病得还不轻。我几乎老觉得虚弱。而且,我真是非常担心,你要是不来我该怎么办,搞得我简直恍恍惚惚的。
克莱德,我知道,你现在不像过去那样了,已经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并且你一心希望情况跟现在完全不同才好。但是,我该怎么办?我知道,你这人说这一切是由于你的过失,另一方面也有我的责任。人家要是知道这件事,也许都会这么想,可是我多少次求你不要勉强我做我所不愿意的事情啊!即便是那个时刻,我还是有把握,虽然我很爱你,不愿意放你走,你还是要坚持你的主意。
克莱德,但愿我死了,那该多好啊。这样一了百了。最近我曾经祈祷,祈祷啊,但愿我能一死了之。真的,我祈祷过,因为事到如今生命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远远比不上我们初遇你很爱我之时。啊,那些幸福的日子!要是情况不走到这一步该多好!当初没遇见你也好,这样对我对大家都好得多,可是现在不行啊,克莱德,除了这个办法外,我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一点办法为我们的孩子取得合法地位。可是要不是因为害得我全家蒙羞和痛苦,我真愿用另一种方法结束这局面,我真的想啊。
还有:
啊,克莱德,克莱德,今年和去年比起来生活是何其之下。那时你我携手去克伦湖芳达?格洛弗斯维尔和小瀑布附近其他的一个湖上。可是如今……如今,唉!刚才汤姆和埃米莉的几个男女朋友来找他们一块采摘草莓去了。我看见他们走的时候,心里明白我是无法去的,我再也不能像那样了。我哭了,哭啊,哭啊,哭了很久。
最后:
今天,我一直在向一些地方告别。亲爱的,这里有许多角落,所有的这些角落都对我来说都那么亲切。我一生都住在这里。第一是那个井架,边上长满青苔,我走过的时候对它说一声再见,因为我不会很快就回到这里,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有那株老苹果树,幼时我们曾在其下玩耍——埃米莉、汤姆、基福和我;还有那个“梦屋”,果园里的一间小房子,我们有时在那里玩。
啊,克莱德,所有这一切对我意味着什么,你难以体会到。我预感这次离开可能就是永别。还有我那可怜的妈妈,我多么爱她,可我一直在欺骗她,我很难过。她从不发脾气,体贴入微。有时我真想告诉她实情,但我不能,她受的苦够多了,我决不能再让她心碎。不,如果我即刻就走,何时归来,或婚后,或死后,如今已没什么区别,她永远也不会知晓,而我决不愿意让她跟着痛苦。对我来说,这一点比生命还重要。好吧,克莱德,再会,直到你我重逢,像你电话中所说的那样。原谅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吧。
你伤心的
罗伯塔
梅森读信时自己也哭了,翻到最后一页时,累得要命,但他甚为得意,他认为这提供了一个完备的论证。他大声说:“人民宣读完毕。”此时,跟丈夫和埃米莉一起在法庭上的奥尔登太太不仅由于审理时间太久,更由于这项证据对她刺激太甚,就呜咽着尖叫一声,向前晕厥。克莱德也受刺激,见她这么一叫一倒,就猛地跳起来。杰甫逊立刻制止他,用手拉住他,警士和别的一些人把他和身边的泰特斯扶出法庭,在场的听众目击之后几乎同等愤慨,并且对克莱德大为憎恶,仿佛此时此地他又罪上加了一罪。
可是,过了一会儿,这阵激动过去了,天也很黑了,法庭上那只钟指到五点,整个法庭上的人都累了,法官随即宣布退庭。
所有的新闻记者、特写记者、美术记者即刻起身,彼此窃论:翌日被告的辩护将开始,不知会有哪些证人,这些证人在何方;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不知克莱德能否获准亲自出庭辩护,还是由其律师来一套什么心灵上和道德上的软弱诸如此类似是而非的辩解,结果或许是无期徒刑,不会再轻了。
而克莱德,当他走出法院时,人们朝他咒骂,他想:他们为了明天准备了这么久,可是他有无勇气走上证人席呢?他想,趁人不备,有无其它办法(在看守所和法庭之间来往的路上,他不上手铐)?嗯,就明晚吧,正当大家站起来,群众在移动,远处警士朝他走来比较混乱的时候,只要……嗯,只要他能快跑,或是从容不迫地快步走到石级那儿,就拼命狂奔逃命……逃到……嗯……到哪儿都行……逃出大楼梯旁边那扇小边门。在此之前,他就注意过这扇边门!只要他能跑进一座树林里,然后或是步行,或是跑步,不吃不停,一直到逃脱为止,不论逃到哪儿都行,这是惟一的机会啊!当然,也许人家会向他开枪,或是让狗和派人来追捕他,然而毕竟这是一个机会,不是吗?
而现在,他根本毫无机会。经过这次审讯以后,没有人会相信他没有犯杀人罪。但他不愿如此死,绝不愿如此死去!
这样,又度过了凄冷、黑暗、疲惫的一夜,接着又是一个凄冷灰沉的冬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