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我是为了遵循贺拉斯的箴言,才从中间开始讲这个故事的。现在,美丽的科隆芭、上校和他的女儿,都睡了,我想趁这个机会,告诉读者一些必须知道的要点,以便他们深入了解这个真实的故事。大家已经知道,奥尔索的父亲,德拉?雷比亚上校被人谋杀了。然而,在科西嘉的凶杀不像在法国:一个逃出监狱的苦役犯,为了偷盗别人家的银器,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就把人杀了。在科西嘉则必是仇杀。但是结怨成仇的原因,往往很难说清。许多家庭的仇恨只是出于世代相传的习惯,但是形成仇恨的最初原因却早已被人遗忘了。
德拉?雷比亚上校这个家族与好几个家庭有仇,尤其是与巴里奇尼家族结怨最深。有些人说,在十六世纪的时候,德拉?雷比亚家族中的一个男人诱奸了巴里奇尼家的女子,后来受侮辱的女家有一个家属将德拉?雷比亚家的那个人捅死了。另外有些人认为事实恰恰相反,说被玷污的是德拉?雷比亚家的女子,而被杀的是巴里奇尼家的男人。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两个家族间有过血案。但与习俗相反,这桩人命案子却没有引出其他的人命案。因为德拉?雷比亚家和巴里奇尼家都同样受到了热那亚政府的迫害。年轻人都被流放国外,两家人好几代都没有性格刚毅,身强力壮的家族代表了。
十八世纪末,德拉?雷比亚家中一个在那不勒斯军队中当军官的男子有一次在赌场里与几个军人发生口角:他们辱骂他,其中一句称他为科西嘉的牧羊人,他便拔出剑来,可是一对三,他的处境很不利。幸好在同一地方玩的一个外乡人大声喝道:我也是科西嘉人!并站出来相助,才替他解了围。这个人是巴里奇尼家的,并不认识这位同乡。两人互相介绍之后,彼此都很客气,发誓要成为永久的朋友。在大陆上,科西嘉人很容易团结起来,但在岛上却完全不同了。这件事就是个例子: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在意大利时是知心朋友,但一旦回了科西嘉,他们却很少见面,虽然两人住在同一个镇上。他们死的时候,有人说他们已经有五、六年没见彼此打招呼了。他们的儿子,据岛上人说,仍然互相敬而远之,过着各自的生活。奥尔索的父亲吉尔弗奇奥当了职业军人;另一个,朱迪切?巴里奇尼是个律师。他们俩分别成为各家之主后,由于职业的不同,几乎没有相见的机会,也听不到彼此的消息。
可是有一天,大约在1809年,朱迪切在巴斯蒂亚一家报纸上看到吉尔弗奇奥上尉刚被受勋嘉奖的消息,公开说这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因为某某将军是上尉家的后台。这句话传到了维也纳,被吉尔弗奇奥听到了,他于是对一个同乡说,等他回到科西嘉时,朱迪切一定已发了大财,因为他从打输的官司中得到的钱要比从打赢的官司中得到的还要多。大家从来猜不透这句话是在影射巴里奇尼律师背叛他的委托人呢,还是仅仅说明这样一个普通的事实,那就是:对律师来说,打不利官司要比打有利官司好处多。不管什么意思吧,反正巴里奇尼律师后来知道了这句挖苦的话,并把它牢记在心。1812年,他请求上级任命他为本镇镇长,而且看来很有希望。不料这时某某将军写了一封信给省长,向他推荐吉尔弗奇奥夫人的一位亲戚,省长马上遵从了将军的意愿。
巴里奇尼毫不怀疑他的失利是吉尔弗奇奥的阴谋造成的。1814年,皇帝下台之后,受将军保护的那个人被指控为波拿巴分子,巴里奇尼接替了他的位子。百日时期(百日时期:即百日王朝时期。法国拿破仑一世第二次统治时期。1815年三月一日,流放厄尔巴岛的拿破仑乘国内复辟王朝统治不稳,欧洲各国在维也纳会议上争执不休之机,东山再起,在法国南部登陆。二十日抵达巴黎,复建王朝。六月十八日在滑铁卢被第七次反法联军击溃,二十二日再次退位。前后百日左右,故称“百日时期。”),巴里奇尼又被撤了职,但在这场风暴过去之后,他又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取回了镇长的印章和户籍簿。
从那时候起,他便鸿运高照,而德拉?雷比亚却不得不退伍回到了皮埃特拉纳拉镇,并为了一些不断产生的是非与巴里奇尼暗中争斗。一会儿说他的马闯入了镇长的园地,要他赔偿损失;一会儿镇长借口修理教堂的石阶,把盖在他家墓地上的一块刻有德拉?雷比亚家纹章的碎石板给拿走了;如果谁家的羊吃了上校家的刚长出来的庄稼,羊的主人定能受到镇长的袒护;掌管皮埃特拉纳拉镇邮局的那位食品杂货铺老板,和该镇的守林人,一个老残废军人,两人都是德拉?雷比亚的人,先后被革了职,并由巴里奇尼的两个心腹接替了他们。
上校的夫人弥留之际,表示希望死后能葬在她经常散步的心爱的小林子里,镇长马上宣布她必须葬在镇上的公墓中,因为上校还没有得到可以有一块单独墓地的许可证。上校火了,宣布,在许可证还没下来之前,他夫人必将埋在她亲自选定的地方,并且派人去那儿挖了一个墓穴。镇长那一边也派人在公墓处挖了一个坑,还召来一队警察,据他说是必须维护法律。出殡那一天,两边的人面对面相遇了,那一刻人们真怕为了抢夺德拉?雷比亚太太的遗体,双方会打起来。死者家属带着四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农民逼着神父从教堂出来之后向小树林走;另一边,镇长,他的两个儿子,和他们一伙的人以及一些警察想进行阻止。
镇长刚一出现,责令送葬的队伍往后退,就受到一片嘘声和威胁,他们的人数占了优势,而且似乎铁了心。看到镇长以后,有好几支枪子弹都上了膛,据说甚至有一个牧羊人已经把枪瞄准了他,但是上校推开了那支枪,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镇长像巴奴日(法国作家拉伯雷的小说《巨人传》中的人物。该名字的意思是:精巧奸诈,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一样。“天生就怕挨打”,不想动手,便带着他的人马撤走了。于是送葬的队伍继续往前走,并故意走最长的线路,好从镇政府门口经过。半路中,一个混入队伍的傻瓜,叫了声“皇帝万岁!”有两三个人响应了他。雷比亚家的人越来越得意,这时镇长家的一头牛不巧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些忘乎所以的人竟想将它杀死,幸好,上校阻止了这一暴力行动。
可以想象得到,镇长要向上告发,他以最出色的文笔给省长写了一份公事,报告描写了神明的法律和人间的法律如何遭到践踏——他,堂堂镇长的尊严以及神父的尊严都受到蔑视,遭受凌辱。——又说上校率领波拿巴分子企图推翻王室,煽动乡民械斗,这些行为触犯刑法第八十六条和第九十一条,已构成犯罪。
这份报告写得过于夸张,反而损害了它的效果。上校也写信给省长,给检察官:他夫人的一个亲戚与岛上的一个议员有姻亲关系,还有一个亲戚是皇家法院院长的表兄。靠了这些人保护,镇长的告状没有得逞。德拉?雷比亚太太才得以长眠于小树林中。只有那喊口号的傻瓜被判坐了两星期的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