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天光最盛的时候,白晃晃的光穿过糊窗的明纸,照在女子安详的睡颜,女子谈谈的眉轻蹙两下,抿了抿微微翘起的嘴角,很是安稳,仿佛沉浸在美丽的梦境,不愿苏醒。
眼前的一切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女子发现自己站在人群之中,从身前的人缝儿中远远望去,宽阔的街巷如今看起来却如此拥挤,长长的队伍敲锣打鼓而来,红红黄黄绿绿的。女子微微眯起眼,在心里数了数人数,竟是半幅皇后鸾驾。指尖衣襟,女子低头瞥了一眼,是世珏,那袖口的竹叶暗纹,还是她给绣的。女子抿嘴一笑,拢在袖中的玉手反握住他的,微微紧了紧,便松开了。
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近前,父亲带领着全家下跪,静候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抓挠着所有人的耳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氏碧落,端赖娴静……”
念到“碧落”二字之时,女子感觉跪在自己右侧盛装的世瑜身子抖了一抖。
“……即刻进宫,钦此——”长长的尾音拖尽,众人叩首谢恩。传旨太监甩了下手中浮尘,将圣旨仔细卷起,递到女子手中,再双手将其搀起,“梅妃娘娘,这就跟咱家回宫去吧。”
父亲有意留传旨太监小坐,被婉拒,说是皇上在宫里还等着呢。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女子就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上了轿辇,往皇宫而去。即使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女子也能感觉到,背后有道凶恶的目光,有如芒刺在背。呵,是世瑜,女子心下觉得好笑,她与李浓从未见过面,怎会如此笃定,认为李浓取半幅皇后銮驾,是来封她为妃的?平日里嫡女嫡女的,总是挂在嘴边,连庶出的两个妹妹世琳、世琪都未放在眼里,更何况她这个半路杀出的养女?有些道理,她也许永远也弄不明白,一个女人的地位,从来不在于她的出身,而在于,她的男人……
衣着朴素的女子,坐在华丽的轿辇里,帘幕低垂,掩蔽了女子沉思的表情,“梅妃……梅妃……”她想起有一次应二王妃世琏邀请,进宫赏花,偶遇李浓,便一同游园,路过御花园附近的疏影宫前,仿佛是赞了一句,“好美……”难道是因为这个?
轿辇之中,女子素颜绽放,有如那满宫的红梅应声而开,竟也是如此娇艳明丽。
女子怎么也想不到,李浓会亲自在宫门口迎接,不仅如此,皇后以下所有妃嫔皆在宫门跪迎。李浓亲手打起车帘,执起那玉手,打横将衣着朴素的她抱起,轻轻放在自己身边,一路十指相扣,来到了疏影宫。
初春的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一宫的红梅尽开,恰似红云满天。
皇帝挥退了前来道贺的嫔妃宫人,再次将她抱起,步入疏影宫,“我记得你说过,若是嫁人,定要让夫君抱着才肯进洞房。”李浓埋首在其耳畔,悄悄地说,唇齿间的暖意,染上女子云髻,直烫得那白玉般的脸颊绯红如血。
“原来,你还记得……”女子不好意思,趴在他肩头不敢起来,原来,他是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间。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只要时机一到,我也给你弄来。”李浓用鼻尖拱了拱她光洁的额头,调笑道。
“我才不要那月亮,”女子娇笑道,“那月亮空空的圆盘一个,又不能吃,还不如送我月饼。”
于是,新婚之夜,人家新娘子都吃生饺子,她却咬了一口生月饼,月饼还是八珍的,她最喜欢的口味,女子撇了撇嘴,“真可惜。”
“要说‘生了’。”李浓抬起袖子仔细替她擦净嘴角。
“生什么生?就是生了!”女子不服气地争辩,却见李浓唇角挂着笑,眼神有点邪邪的。
他问她,“你说……生什么?”
“生……”女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通,“孩……”刚说到此,抬手掩住口,不小心撞起李浓还扶在她唇畔的手,甩上了自己的额头,“哎呦……”
“哈哈,”李浓欢快地笑了起来,英俊的眉眼闪烁着幸福的光彩,“生孩子时,可别哎呦哎呦乱叫……”
轻快放松的笑声之中,李浓健硕的手臂将怀中娇躯拥入大红的被衾深处。
红烛高照,春意盈满一室,跳动的烛焰晃花了人的双眼,只记得眼前暖融一片。
眼前暖融渐渐暗去,散去。
女子眨巴着酸涩的双眼,望见房间里光线明亮了许多,有些刺眼,她抬起扶在肚子上的手,遮了遮阳光,这才看清,自己身在一个有些陌生的房间,片刻之后才恍然,梦里的一切,早已沧海桑田。李浓啊,她在心里默念那个曾经熟悉的名字,此刻那人却好像不再与自己骨血相连。而连那些悲伤也远去之后,偶然地想起曾经的美好,尤其是在这暖阳高照的天气里,果真是件不错的事儿。她也怨过李浓,如今想起,原来李浓也曾对她这样好,那时候的他,是真心的吧。那时候的她,也完全信任着他,并且打定主意,背弃一切也在所不惜。当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也不全对,他们的初见,并不纯粹。
“做梦了……”殊赫靠在对面床上的软枕上,已经换了新的被褥,脸上的妆已被洗净,面色苍白如纸,却透着病态的酡红,一双桃花眼璀璨,却冷艳枯寂。
“嗯……”女子点了点头,将另一条手臂枕在耳畔,“是个好梦呢。”
“那就好……”他唇角勾了勾,仿佛想要翻个身,微微动了动身体,发现很困难,只好作罢,扑哧笑出了声,眸光瞬间闪耀,凄邪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