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智渊从来没搅和过内宅的事,他叫了丫鬟婆子把若妍抱走后便一个劲儿与古逸风赔不是。在这一点上,他可不像生母胞妹,若妍说哭就哭,眼泪不值钱得往外淌,姜姨娘功力更高,放得下身段,跪地磕头样样精通。梁智渊是个拉不下脸的主儿,要他自认理亏比什么都难。而平时一贯大度的古逸风这次却咬死了不放,非得去梁晔那里讲个明白。
两人谈不拢,梁智渊终于不耐烦了,沉声道:“古兄,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你又何必为难小妹呢?堂堂男子汉,与一个弱女子过不去,还称得上是君子么?”说实话,今天的事儿他其实也不愿意的,这些内宅的阴私伎俩,智渊极为不屑,何况若妍始终是自己的妹妹,无端端跑出去倒贴给男人,智渊总觉得面目无光。不过姜姨娘口才甚好,说着说着智渊也就动心了。
他曾问过古逸风,缘何对九妹如此上心,古逸风答道:“九姑娘为人大方坦承,和她在一起心里舒坦。”智渊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那位言语不多的妹妹哪里大方坦承了。
古逸风还没回答,若岚就迫不及待地接话:“哥哥好没道理,明明是若妍做错了你反而怪逸风哥哥!为了你们的面子就叫受冤屈的不得开口?”她一双圆圆的眼睛怒睁着,好似下一秒就要与智渊拼命似的。“要我看就不该叫若妍离开,谁不知道她是装晕啊,叫人踩上一脚也就醒了。”
梁智渊别开眼:“妍儿好歹是你姐姐,你如此作为就不怕爹爹责罚吗?”若岚这丫头脑子一根筋,他不得不提点道:“何况妍儿出了事,你就讨得了好,杨先生该教过你,姐妹一家,你何必苦苦相逼,非叫自家姐妹难堪!”
“你也只会拿爹爹压我!”若岚把头一昂,颇有些慷慨就义的味道:“只要若妍能叫人打上一百板子,我就是挨上九十九的板子也值了。”
古逸风忍不住偷笑,明亮的眼睛满是戏谑,嘴上却不得不温情道:“多谢七妹妹了,似你这般明大义的姑娘可不多。”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触过若岚的鬓发,装作不经意地放到她肩上:“智渊兄,你我确实相交一场,不过我也不会为了你就忘了圣人之言,亲情可贵,公道更重,你说是不是?我知你们兄妹情深,只是六姑娘太不知好歹,你可莫要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妹妹就把圣人之言全忘了。至于七妹妹,呵,不管我与智渊兄做不做得成兄弟,你永远是我古逸风最敬重的妹妹。”
若岚糊里糊涂的,被古逸风一番话哄得脸颊绯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低着头掩饰自己的羞涩。智渊见状气得脸色发黑:“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一切随古兄吧。”
古逸风浅笑着:“智渊兄何必生气,她是你妹妹,我难道不是你好友,你身份尴尬,还是别去了,我自会去求见梁夫人。岚儿妹妹,可愿与我同去?”
若岚猛地抬头,一张小脸满是惊讶,刚才他喊她“岚儿妹妹”了,是吧?
盛夏天气即便近了黄昏也透着抑郁的闷热,还好若施体质偏凉,抽空打打扇子也就凉快了下来。谁知她刚放下檀香木扇,便叫眼睛尖的丫鬟发现了。
柳氏身边的鸳鸯一脚步他进来:“姑娘怎么自己打扇,伺候的丫鬟去哪了?”她眼睛往屋子里转了转,嘴里骂道:“水心姐姐也躲懒去了,成个什么事!姑娘莫急,我定叫太太好好罚她。”水心讲话大大咧咧,再加上被若施惯出了些胆子,难免惹来些是非,偏生鸳鸯又是个小心眼儿的主儿,几文银钱一件首饰的事都爱计较,两人平日里结下些梁子,水心给忘得干干净净,鸳鸯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鸳鸯进了屋子,拿起桌上的美人扇,乖巧地替若施打扇:“姑娘可凉快了些?”
“嗯,谢谢鸳鸯姐姐,”若施轻声细语地说:“不过,水心只是替我办事去了,不是躲懒。”小姑娘娇柔的声音好似没满月的猫咪,软软糯糯的,听着就叫人怜惜。鸳鸯笑道:“折
煞奴婢了,服侍姑娘本就是奴婢的福气,哪有谢不谢的,叫梨花姐姐听到,奴婢就惨了。”大户人家的姑娘,小时候也是挺温顺有礼的,不过长大了就不能对着丫鬟们太客气,免
得堕了主子的威风。要换成是若岚,鸳鸯只怕早吓着了,只不过若施体弱,甚少离开房门,
话也不多讲,鸳鸯仍当她是小孩子。
对若施的话,她是不大相信,九姑娘素来心软,又是个闷不吭声的,她们小姐妹私下里说,要不是太太疼着宠着,这位姑娘怕是不知怎么被下人欺负了去。水心在九姑娘面前没大没小咋咋呼呼的,叫一个丫鬟给告到太太那去,太太发了火,最后还是九姑娘护着她,说了句:“水心姐姐的规矩虽没学好,待我却是忠心又真心的,冲这一点,娘就原谅她吧。”鸳鸯越想越觉得这姑娘是个软弱的,有人给撑腰也不懂得利用。
“姑娘叫水心姐姐做什么去了?她这么久没回来,要不奴婢去催催她?”鸳鸯试探着问。她心底是嫉妒水心的,这丫头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跟着个心软又大方的主子,尤其这段日子,院子里都在说古夫人瞧中了九姑娘,想要姑娘嫁过去当媳妇。鸳鸯一想到古公子玉树临风的身影就忍不住脸红,而且他还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对人半点架子也没有。
虽然夏妈妈警告过她们不许议论,但鸳鸯总觉得这事已是板上钉钉的,就看哪个丫鬟有福气陪着姑娘嫁过去了。九姑娘毕竟年幼,到时候伺候姑爷的事还不是要身边有个可信的陪房丫鬟,就像四姑娘带走的那三个一般。鸳鸯心里跟猫抓似的,水心这丫头咋就这般好命!
“我猜猜,水心姐姐该不是贪玩跑出去了。”鸳鸯轻声说:“就姑娘您这般好脾气才容得她,要是叫太太知道了非狠狠罚她一顿。”
“没错,我是好脾气。”若施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所以到现在还没请你离开。”见鸳鸯满脸惊讶,若施失笑:“看来我平时真是太心软了,我还以为这么说,你至少会害怕一下。”
鸳鸯急忙跪下,连称不敢。
“算了,你起来吧,我不需要人服侍,你先出去。”若施最终也没罚她。不过是两个丫鬟斗气,一个跑到自己这边来打小报告罢了。
鸳鸯心里正惴惴不安,却见水心闯了进来。水心见到跪着的鸳鸯也很莫名,她看了鸳鸯一眼,又想到自己听到的事,急忙道:“姑娘,出事了!”
“怎么了?”
水心很佩服姑娘永远那般冷静的模样,可这回这件事也不知道算好算坏。算好事吧,可梁府姑娘的脸面毕竟丢了;要算坏事吧,反正是六姑娘出的纰漏,太太说不准就愿意看这笑话呢。水心正了正身子:“七姑娘、二少爷还有古公子,他们朝太太那里去了,三个人瞧着神色好像不太对劲。”具体的事情水心也不清楚,毕竟当时没别人看到,不过这个闹法总归不是好事。她过去时,七姑娘还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示意“去找你主子,看戏。”
“奴婢瞧着,七姑娘倒似高兴的模样,二少爷脸色却黑得很,奴婢还从没见过他这般神色呢。”水心夸张地摆出一个表情,模仿着智渊的样子。
鸳鸯还跪在地上,顺口插嘴道:“浑说,二少爷最是温和,从来也没黑过脸。”
若施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起来,出去。”
鸳鸯懦懦道:“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故意插嘴的,奴婢该死。”说完,她自己抽了一个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若施。
“请你离开。”若施本意不想罚她的,只是单纯叫她出去罢了,鸳鸯没听懂,她又加重语气。
鸳鸯被个“请”字吓得三魂去了二魂,天啊,谁说九姑娘柔顺来着,这不挺恐怖的么。她急得哭了出来:“奴婢,奴婢怎当得姑娘的请,姑娘折煞奴婢了!姑娘,您罚奴婢吧,是奴婢错了。”她跪过来拉住若施的裙子,哭诉道。
若施反应过来,她随口一句话在现代是礼貌,但在这里却不是这么回事,难怪一向聪明的鸳鸯吓成这样,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当奴婢的也不容易。若施放软了语气:“我和水心有事说,你先出去吧,今天的事儿就算了。”她本来想说今天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想到鸳鸯先前的语气神态,便换了句话。
鸳鸯含泪退了出去,嘴里连声道:“谢姑娘,谢谢姑娘。”
水心莫名其妙:“姑娘,鸳鸯这丫头是怎么了?姑娘生她的气?”
“没有,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好像吓着她了。”若施无奈道:“别管鸳鸯了,我们先去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