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亮,余剑飞起来要到大街上买些吃的,从宿舍里跑出来,弯弯曲曲地摸到厂大门,喊传达室人开门。
传达室里看大门的老李问他出厂做什么,他说买东西吃。
老李说:“上大街远呢,你就把你家属带到我这里吃吧。龚厂长关照我的,你们要买米或是其他吃的东西,把钱给我,我给你们买。”
余剑飞感激地说:“老李你肯帮我们的忙,我终身忘不了你。”
“你们两个为了婚姻被迫背井离乡,到了我们这里人生地疏。眼时长江下游地区要地震,个个人心惶惶的,没个熟人,你们外乡人什么也摸不着。这样吧,我出去的时候,你替我望住大门。”
吃的问题解决了,虽说吃得很粗糙,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回到宿舍拆卸机械上的零部件照样有力气。
陆静芝拿着扳子卸螺丝,扳了一个又一个,可是数了一下,不过二三十个,再望一下手,手上已经起泡了。
余剑飞说:“不曾戴个手套。你歇会儿吧,这老虎镂子大,难拆,由我拿个大扳子扳。”
陆静芝倔强地说:“我手上起泡也要拆呀,不然,我们在这外边怎能过日子呢?下半年我生养孩子,更不能做活计了,全靠你一个人,寒冬腊月里也没办法过啊。”
十多天后,龚大维要他们在空地上搭地震棚,余剑飞在厂里找了些木头棍,搭了个棚儿骨架,尔后将油布覆在上边。地上铺了些穰草,算是睡觉的地方。
真正到了夜里,他们俩并不睡在里面。蚊帐吊在里面实在不行,出来进去都很困难。为了瞒过厂里所有的人,白天将蚊帐悬在地震棚里面好好的,晚上则挂在宿舍里过宿。
厂房里空的地方很大,他们两人把菜刀当铲锹,铲除杂草,栽上香瓜、番瓜、菜瓜、刀豆、扁豆等等,只要是吃的东西,有什么种子就栽种什么。总之,不让空地方荒在那里。
逃难的人想忘掉世事,可是世事要找住他们。
忽一日,龚大维拿来两个黑膀套要他们戴上。
余剑飞不解地说:“你叫我们两个戴黑膀套做什么?”
“毛主席死了,个个都要戴黑膀套。工人上班的时候,看到你们没戴黑膀套,可要把你们当成坏人。”
“哪一天死的?”
“前日死的,九月九号。你们没听到大广播在广播吗?”
陆静芝说:“我们只顾做活计,根本没注意听,只听到大喇叭不住的奏哀乐。剑飞,我们赶紧把黑膀套戴起来。”
龚师娘买了出世小孩穿的衣裳以及尿布,来到他们的住处。
她望着简陋的宿舍,关切地说:“出门在外,不是缺这样缺那样。我要帮你们找点皂荚树皮让出世小儿洗身子,还有明矾也要找点儿来。”
陆静芝抓起龚师娘的手感激地说:“奶奶,你家太关心我们了,什么都给我们想到了,我们不知要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龚师娘说:“我家老头子说他年轻时候玩得最好的朋友就是余金挺。‘特殊时期’运动一来,来往没有了。……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家老头子。他虽说不当厂里的厂长,但有些事还要他管。屠厂长是他一手培养上来的。你们在厂里拿东西,屠厂长都会说是为厂里做活计用的。”
一个多月后,陆静芝疼痛难忍,两手扶住桌子,下身往上拱。余剑飞慌忙出厂去找龚师娘。龚师娘随即请来助产婆。油炉子烧水太慢,就到大门传达室老李那里拎了两个热水瓶。
折腾了一个夜晚,小孩落地了。助产婆低声地说道:“是个小伙。”
余剑飞高兴不得了,他随即包了十块钱的封儿给助产婆,并致歉地说:“对不起,我们在外边没锅没灶,差这样差那样,不烧东西给你吃了。”
龚师娘说:“老根女哟,小孩洗三朝的时候,你到我家里吃饭。你呀,譬如做好事的。他们两个人出门在外,实属没办法的办法。”
余剑飞除了干拆卸活儿,既要烧煮,还要给小孩洗尿布。小孩三朝过后,陆静芝挣扎起来做些家务杂活,让丈夫誊出点时间多干些拆卸活儿。
余剑飞体恤地说:“静芝,你在月子里千万要注意休息,不能做活计,留下后遗症会影响终生哩。”
陆静芝问余剑飞,“厂里的人都在开什么会啊?个个吱吱喳喳的。”
余剑飞坐下来说:“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消息,‘四人帮’被逮起来了。会场里开庆祝会。”
“‘四人帮’是哪四个人呀?”
“王洪文、**、**、姚文元。他们想篡夺党和国家大权。”
“哦,这四个人先前蛮走红的,如今可完蛋了。”
寒冬腊月,厂里很少有人来上班,甚至不开工。三口之家住在宿舍里感到寒冷,团在铺上相互取暖。
墙缝里有风吹进来,余剑飞便起来用枯草塞墙缝。
好在他们未雨绸缪,在西宿舍里准备了大量的枯杂草,又跟老李要了一些稻草;有限的大米匀着吃,番瓜、山芋等杂粮反成了主食。
一日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早上想烧点吃的,油炉子里没有柴油,还得用土法子烧草,三四块砖头往两边一放,小铝锅搁在上边,用杂草烧火。
杂草难以烧着起来,那只能用稻草引火点着烧。枯瓜藤斩得一段一段的,经火一烧,冒起大量黑烟,呛得大人小孩都咳了起来。
陆静芝说:“一天吃两顿头,下午早点烧。剑飞呀,弄到西边草屋里烧吧,这间屋子里不能烧,否则会把小儿咳伤了。”
余剑飞说:“是的,小儿一咳就哭。吃过早饭后,我到西边草屋里收拾一下,誊出一点空地烧火。唉,平常过日子,油盐酱醋柴,一样都不能缺少。油脱了,我要上街买点猪油,盐、糖、酒这些烧菜的佐料也要买点儿。”
陆静芝问够有钱,余剑飞是所有的钱都挪在一起,只有三块多钱。
“那你先用掉再说。”
“厂里该付我们四十三块钱。我不好意思跟屠厂长要,他手上没钱,会计又难得到厂里来。舅爷爷现在一直没有过来,不然的话,我倒要跟他借点钱。”
陆静芝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人家。我们还是忍着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