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乃是星子镇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不过此大户非彼大户,那屠户出身的张大户,到了宋家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吐出半声的。
家有良田万顷,家主姓宋,名理,字齐仁。这个宋大老爷是当地有名的乡绅,早年也曾出仕,做过不小的官职。即便是德化县县令遇到,也是要恭谨施礼的。
宋家夫人李氏早年伤了身子,始终未有子息,一直到了四十岁上下,才得了兰生,自然视为心头肉一般,些许的磕着碰着都能心疼个半天。
兰哥儿还有个哥哥,叫做宋庭,是二夫人陈氏所生,今年已经十九岁,生的也是仪表不俗,素有才名,甚是讨宋老爷的欢心。是以虽然身为庶子,那也是响当当的宋家大公子,更是在去年与德化县县令石壁结了亲家。
即便在德化县内,宋家也掌握了不少产业,其财雄势大,放在德化县里,也是名声显赫,隐隐为士绅之翘楚。
刘晓风随着一行人来到了宋府,到了近前抬眼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他想来,这所谓的宋府再怎么排场,也不过是个乡镇土财主罢了。但此际看来,这宋府占地甚广,竟是九进九出的院落。门前左右各立着一尊张牙舞爪的石头狮子,甚是威严。
而那府门前面,正有几名家丁懒散的坐在门前。看向路人的目光中,也透出了一丝不屑。光从这几个家丁身上,就能嗅到一丝豪门的味道。
看到宋兰与香菊的身影,那几个家丁马上收起了懒散样子,满脸谄媚的迎了上来。看到二公子宋兰脸上依稀还挂着泪花,几个家丁脸上顿时带上了愤慨之色,怒声喝道:“谁敢欺负二公子,待小的们前去找他们算账!”
香菊没好气的斥骂道:“你们几个惫懒的家伙,且消停点吧。仔细把门户守好了,若是放了不相干的人进去,小心你们的狗头。”
几个家丁一缩脖子,讪讪的退了回去,不过从他们神色上看,却并不怎么着恼,显然这香菊的话还是很有些地位的。
从边上小门进去,迎面看到的便是门内照壁上的小神龛,白灰的照壁,青砖的小龛,左右还有不到一尺长的红对联;壁前一株夹竹桃或杨柳,将清凉的疏影斜晒到壁上,透出了一股子幽静的味道出来。
还没等到前院待客的大厅,就听到一阵喧哗声传了过来,随即拐角廊桥处出现了几名女子。最前面的女子一脸的富态,肩披紫纱罗,身着榴花染舞裙,红色抹胸上露出些许的白肉,身材富态明艳。后面紧紧跟随着几名丫鬟,容色俏丽。几人脸色都有些惊慌,面色隐隐发白。
见到这女子,宋兰紧跑了两步,已是扑到了来人的怀中,口中称呼娘亲。
这便是宋家夫人了,刘晓风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母子相会的场面,心中颇有些好笑。这都多大孩子了,还黏在老妈身边,真是肉麻的紧。
不过那宋夫人却是紧张的很,将自家儿子反复打量,没看出有任何异样,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转过脸对着香菊等人,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香菊,今天是谁伺候的公子?怎么会发生这等事情?”
香菊扑通跪了下来,身后的麻二以及那几名佃户也随着跪倒在地,只剩下刘晓风卓然站立,鹤立鸡群。
“夫人,今天是麻二伺候着公子出去玩耍,小婢奉夫人之命,上街采办,可巧听说那边街角处有牯牛发了疯,听着似乎与兰哥儿有些相似,赶紧跑了过去。幸好兰哥儿被这位道长搭救,没酿出什么事故。当时麻二不在场,小婢问过了,他说是给兰哥儿买些吃食,万没想到出了这等变故。”
香菊的声音很是清脆,将整件事情讲述了一遍。
那麻二跪倒在地,身子抖个不停,显然对这夫人很是畏惧。听到香菊说完,也结巴着说了一遍,与香菊所说并无不同。
宋夫人板着面孔,狠狠的盯了麻二两眼,恶声道:“来人,将这个擅离职守的奴才拖下去,家法伺候!”
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将麻二拉了起来,拖到了一边的小院里,旋即就听到了麻二惨痛的叫声,连声求饶:“夫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香菊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勉强说道:“夫人,小婢私自做主,还将华大和李三带了过来,那牯牛今日正是由他们两人使唤,听凭夫人发落。”
宋夫人瞥了那两个佃户一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不用啰嗦了,每个人赏藤条二十,以示警戒!”
华大和李二两人连忙叩头谢过,不过是二十藤条的皮肉之苦,对于他们来说已是不小的恩典了。这也幸亏小公子没事,否则惹得夫人发怒,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但要是收回了他们手上的田地,那一家老小,可都要喝西北风了。
将那佃户与麻二的事情处理完毕,宋夫人这才将目光投到了刘晓风的身上,笑道:“家里规矩不严,倒是让道长见笑了。多有怠慢之处,还望道长见谅。”
刘晓风连忙作揖,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这时候,那个小公子宋兰也完全恢复了正常,蹦蹦跳跳着窜到了刘晓风跟前,拉住了他的道袍,道:“道士哥哥,我请你吃点心吧。”
宋夫人看着自家孩儿与刘晓风很是亲热,脸上也浮出了一丝笑容,将刘晓风请到了大厅之上。
坐定之后,才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几口清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几声咳嗽。
随着咳嗽声,从门外进来了一名老者,约有五旬开外,头戴平巾帻,身着白纱宽禅衣,脚踏乌皮履,身体微胖,面上白净无须,看起来颇为和蔼可亲。在他身后,还有两名女子左右陪同,左面的女子拖着袭绿色曳地长裙,身材妖娆,不过面庞上也依稀有些皱纹了。而右面的女子却是面容俏丽,穿了一身短襦长裙,显得身段苗条,颇有一番韵味。
见到老者进来,宋夫人连忙站了起身,恭声道:“老爷回来了!”
来的这名老者,正是宋家的家主宋齐仁,陪同他左右的则是二夫人陈氏和三夫人袁氏,原本在后院小憩,听闻自家儿子险些被牯牛撞到,匆匆赶了过来。
看到自家儿子没事,宋齐仁很快注意到了刘晓风的存在,询问道:“夫人,这位道长是?”
“老爷,这是虚风道长,也是兰儿的救命恩人,是紫云观云中子道长的徒弟。”
宋夫人介绍完刘晓风,随即将整件事情以及自己的处理结果说了一遍。
宋齐仁听罢,点了点头,对自家夫人的处置并无二话,又拱手谢过了刘晓风,笑呵呵的道:“小道长搭救了犬子,可见道法深厚。令师最近身体可好?”
“家师身体康健,多谢宋老爷关心。”
一边回着话,刘晓风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瞟了那位三夫人一眼,颇有些心思不定。
这三夫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感觉有些面熟啊。但是仔细想来,却又没什么印象。不禁又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什么,似乎感觉到那位三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
宋齐仁吩咐一声,已是端上了一个圆盘,上面明晃晃的放着四锭大银。
“小道长,承蒙这番恩情,老夫无以为谢,只好以这些黄白之物替代了,这二十两银子,权当是修葺道观的费用吧。”
刘晓风面色顿时不喜,推辞道:“宋老爷,你这是何意?出家人自然以慈悲为怀,些许救人小事,无足挂齿。宋老爷无需破费了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刘晓风闪亮的眼神却是出卖了他。宋老爷微笑不语,冲着手下挥挥手,又端上了一盘银子。
正所谓见好就收,千万不要太多贪婪。刘晓风嘻嘻笑了两声,诵道:“既然宋老爷有心,那小道士就却之不恭了。说起来,这紫云观的确也该好好修葺一下了。”
扑哧一声,那位俏丽的三夫人已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见到众人目光注视,俏脸微红,笑道:“老爷,这小道长当真有趣,明明就是个道士,满口说的慈悲为怀,却是佛家用语,听起来真是有意思的很。”
宋齐仁也忍俊不禁,呵呵轻笑了两声,调侃道:“小道长道法通玄,说不定另有深奥含义。我等凡胎俗子,自然不解其中真意,这也是有的。”
刘晓风老脸一红,兀自嘴硬道:“这,天下的和尚道士本就是一家,都是一般的慈悲为怀,以拯救世人为己任。些许细微末节,也就无需去理会了。”
听他说得有趣,厅中诸人都笑了起来。偏偏那个兰哥儿生了好奇心,瞪着大眼睛问道:“道士哥哥,为什么和尚都没有头发,你们道士却是有头发的啊?”
宋夫人对这兰哥儿很是溺爱,见他主动询问,也满脸含笑,并不阻止,反而笑吟吟的看向刘晓风,等着这位小道士答疑解惑。
刘晓风哭笑不得,但话说到这份上,总不能被个小孩子问住,硬着头皮道:“这头发么,俗称三千烦恼丝。和尚呢,没了头发,自然四大皆空,啥都没了,是为出世。而我们道士呢,却是心系红尘,有情有义。这世上太多的忧愁困苦,我们道士又岂能独善其身,自然要为世人排忧解难了,这便是入世修行了。”
哦,兰哥儿似懂非懂,缩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
这时候,那个三夫人又笑道:“小道长高论,果然精妙。说起来,兰哥儿与小道长,这也算是缘法呢。呵呵,不过那牯牛,倒是不知道又有什么渊源了,居然这么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