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庆安,瑶华公主府。
无数的荷花灯放在碧水池中,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子。并非三月三,不是七夕,亦不是中秋。只因瑶华公主欢喜。
安瑶华近年来体态丰腴,尤受不了庆安暑热之气。每每入夏,她若没有去康城避暑,便会久居公主府的沁心院。沁心院是当今皇帝精心为安瑶华置下的。院中碧水池是一股寒泉,既便到了盛夏,池中水亦寒凉无比。夜里池面更是雾气氲氤。安瑶华时常让人放下数百只荷灯在池中,然后着人在池心的亭里或歌或舞。
今夜,公主府尤为热闹。合府的伶人都登台献艺,而伴着歌舞饮酒作乐的只有两人。
着紫衣的是安瑶华。她梳着庆安贵女时新的高髻,是未嫁少女的妇式。头上珠翠不多,配上她圆润的脸形,美艳不可方物,有一种慵懒的贵气。着朱衣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相貌堂堂,在这种歌靡酒浓的时候,他仍微蹙着眉。修剪得精神服贴的两撇短胡子让他即便在笑的时候也不失威严。
“皇上,你在看谁呢?”安瑶华惺忪着醉眼问道。
朱衣男子正是当今皇帝王冠弘。他将目光从一众伶人身上收了回来,带着些许迷离地看着安瑶华,放柔了声音:“瑶华,朕仍欢喜你唤了弘郎——”
“弘郎?弘郎!弘郎呵——”安瑶华举杯饮了一口,娇笑道,“好,就唤你弘郎吧!”她撩起纱袖为他斟上一杯,问:“弘郎数次来我府中,是看中了我府中哪个美人吧?”
王冠弘失笑:“谁都知道瑶华府中伶人全为男子。再说,普天之下,谁又能及得上瑶华半分呢?”
借着酒意,安瑶华依了过去,附到王冠弘耳边吐气如兰:“中宫顾惜君呢?昭台宫的水淑云呢?”
王冠弘一滞,叹道:“是朕负了瑶华……”
阅男无数的安瑶华岂能不知源自他身体的推拒之意?她黯然地退回自己的椅子上,自嘲道:“皇上怎么可能负了瑶华呢?瑶华今日的富贵全是皇上赐的。瑶华已是不洁之人,皇上能念着旧情来看妾,已是妾天大的福份了!”
安瑶华眼里泛起水波。她是该怨的!她自小许婚于她。十年前,她随他去了边关。哪时的他连太子都不是!她不幸被敌国的奸细给掳走了。在敌营中,她被污了身子,却也杀死了敌将。他因此役大胜得到先帝赏识,在她父亲的帮助下成了太子。对于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自是配不上他的。他得了帝位,钦封她为异姓公主,一直与她以兄妹相称!如果不是那次变故,中宫之位应该是她的!
“瑶华,朕也有朕的难处……”王冠弘拿出锦帕轻拭她的眼角。安瑶华的父亲安侍郎在他坐上东宫之位时便被封为太傅。安家的确于他有恩。
安瑶华没有像往常那样顺势依了过去。她知道,这个男人早就心如磐石。在他嘴里的恩情早就由铺天盖地的赏赐和一群群绝色少年还清了。他之所以不时来公主府小坐,全为了那个人!
王冠弘一杯接一杯地给她倒酒。她来者不拒,也是拒不得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如不出她所料,在他自以为她醉了时,便又会问起那个人的消息。
“瑶华,你还记得太傅生前可以特别关照过你什么?”王冠弘又问出了那句话。
安瑶华风情万种地一笑:“他关照过我要好好照看……两个人……”
葱管般白嫩的手伸出两个指头在他面前晃过。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柔若无骨。若不是她失了清白,他又如何舍得舍了她?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人,他又何苦万般讨好她?甚至默许她养面首。近两年他更是悄悄地送了不少美艳少年郎到她府中!
“朕敢打赌,瑶华一定不记得太傅托付于你的人是谁了。”这回王冠弘没有直接发问。太多次在安瑶华这里碰了软钉子,他已觉察出她对于他的刺探有着本能的抗拒了。
“不,我记得!”安瑶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食案前走了几步,直到王冠弘眼中的期许之意已浓到极致了,她才满意地开口,“一个……是弘郎你。阿爹说,弘郎是难得的明君,要我尽我所能替他护着弘郎……”
“第二个人呢?”王冠弘有些动容,但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想打听出那个人的下落。
“第二个就是瑶华了。”安瑶华的眼角湿了,此时她倒宁愿自己是真醉了,“阿爹说,我娘亲过世得早。他膝下只得我一个女儿……他怕他走后,我受人欺凌……”
安瑶华伏案怯哭起来。王冠弘心烦意乱地拍了两下她的背,直言道:“朕听说,有人说瑶华府中有一绝色少年可以为将军,可以为朝臣,甚至可以为王侯!瑶华府中既有这样的人才,何不引荐于朕呢?”
安瑶华负气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皇上看中瑶华府中的谁都可以带走!”
王冠弘欺她醉了,指着碧水池边负剑而立的景旭,说:“景旭,朕可以带走么?”
安瑶华嘟囔着:“当然可以,合府之中,统共就那么几个合我眼,皇上看上了仍是可以带走的。”
景旭是她父亲安太傅在世时为她配的近侍,不但一身功夫了得,相貌也是英俊不凡。更让她舒心的是,景旭比她小了六岁,但一直对她痴心一片。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越是看中的人,她越不忍胡来。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着一个美少年爱着,她是极舒心的。
王冠弘摇摇头,指着池水亭中抚琴的白衣少年,说道:“那修扬呢?朕也可以带走么?”
“不行!”这个修扬就是安太傅过世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好照看的人了!她不知道他有什么来头,但安太傅说过,如果将来她有大难,修扬或许能保她一命!话一出口,安瑶华觉得自己不要自招了,忙傻笑道:“这郎君生得俊美非凡,虽是伶人偏生脾气不好。说来也是我宠出来的。我还没能和他好好亲近过呢……一直等他长大!”
王冠弘听不下去了,招来婢子服侍安瑶华回房。自己则带着近卫悄然回宫。
确认王冠弘离去后,安瑶华一扫醉态,沉声唤道:“请修扬过来!”
不多时,修扬在外间回话。
“进来!”安瑶华的口吻不容拒绝。
修扬皱了皱鼻子,眼底厌恶之意难掩。但他终是进得内室。
屋内灯火通明,安瑶华除去外裳,只穿一件紫色的肚兜儿和一件同色罗裙斜倚在榻上。
“公主有何吩咐?”修扬那态度分明就是一瞬也不愿在这香味靡靡的房中呆下去了。
安瑶华娇娇俏俏地笑着,醉态复萌,“扬穿得这般严实,就不热么?”说话间,她已飘飘悠悠地靠了过去。
修扬一闪身避开了,寒声说道:“需要公主装醉的时候已经过了!”
“还是不习惯人近身么?”安瑶华蹙眉嘟囔着,“也不知你幼时倒底经历了什么?”
修扬不语,静立着,玉树芝兰般的少年郎君,却是受不得人近身!安瑶华一瞬不瞬地盯着着,正色道:“适才皇上问起你来了——”
修扬面不改色,眼色虚浮,似越过她在看她身后那架云母屏风。
安瑶华叹了口气:“扬,你可知我为何一直怜你惜你?并非你有天人般的容颜,而是因为阿爹临终前说过,将来有一天,皇上彻底弃了我时,你或许以保我一命!”
修扬动了动唇角,仍没说话。
“扬,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么?你倒底是什么人?为何得阿爹如此看中?”安瑶华不死心。
修扬深深一揖:“或是太傅大人看走眼了。修扬只是一个伶人!”
安瑶华心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话了。她叹了口气示意他退下。这个少年,让她又爱又恨。天人般的姿容让她心驰神往,偏生他谁都近不得身。无论男女,近他身者,莫不被他打伤。安瑶华一次借着酒过强行近身,修扬没有打伤她,却将对着自己胸口打了一拳,让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