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玉延年三十九岁生辰。男做近，女做到。这寿也是满十来做。歧州城中与玉家有交情的商贾大户都来贺寿。李家自然少不得要来贺上一贺。此时的李家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玉茹芬自小娇生惯养，不擅经营持家。李家老夫人病重，将在一月之后病故。玉茹芬的陪嫁是范氏给打点的，自然丰厚。可也经不住李怀瑜四处奔忙结交、试图谋得一官半职。
门房送来的礼单上，玉涵眉看到了李家的贺礼。一对白玉瓷瓶儿，那还是范氏生下玉书文时，田家送来的贺礼。玉涵眉冷笑。
这是李怀瑜婚后第二次来玉家。第一次是婚后三天回门，当时玉涵眉在西院里没出门。这一次少不得要碰面了，玉涵眉不由得心烦意乱。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田家家主居然携夫人到贺了！玉家因着用婢子换了二姑娘代嫁田二郎君，田家二郎冲喜不成丢了性命一事极为内疚。这次田家人主动示好，玉延年自是热情相待，与田苍术夫妇同席而饮。
玉涵眉被玉茹芬拉到一起听她诉说婚后李家人如何如何的不厚道。她心不在焉地听着，临桌不时传来李怀瑜与众宾客高谈阔论的声音。
酒至半酣。田苍术突然提出，田家大郎发妻于月前难产故去，丢下嗷嗷待哺的孙子着实让他闹心。田玉二家本就是姻亲，他欲代大郎向玉延年提亲，求娶玉家大姑娘玉涵眉！
田苍术这话说得极明了。你玉家欠我一个儿媳妇，现在就得给我补上！玉延年沉默了。这大半年，田家在买卖上多处克着玉家。多亏玉涵眉聪慧，方能让玉家趋利避害！如今，田苍术在众人面前提出来，合情合理的要求。看着还是给玉家面子。玉涵眉一嫁不成，便算是不祥之人了。家底一向比玉家殷实的田家愿意迎娶她为正室，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玉延年明白，若不是玉涵眉这大半年来在持家有方，在歧州小有名气，只怕田苍术宁愿给田大郎娶个丫头也不愿和玉家和解。
玉延年不得不作出回应：“田翁大度，这是好事……”
“阿爹，我看田夫人累了，不如让眉娘陪她去后院小憩？”玉涵眉极为唐突地打断玉延年的话。她心知玉延年后面的话说出口，她这一生便算是完了！
玉延年正好借着这个台阶下了，推开田苍术的话题。田夫人和众宾客见玉涵眉含笑邀请，倒认为这事有戏。进得后院，几番客套后，玉涵眉直接抛出她的条件——如果田家不再提结亲一事，玉家今年秋后在歧州不收粮。
玉家算不得歧州大商户。但这大半年来，玉家大姑娘经营的妙手已让田苍术不知赞过多少次了。田苍术此时来提亲看中的就是玉涵眉的才。田夫人也是个聪明的人，她细看玉涵眉，知道她是个极明事儿的人。如果这事她不乐意，就算玉延年同意了，到时候她进了田家的门自己这个做婆母的也未必算得过她！
田夫人思忖片刻，说：“眉娘配了我家大郎也着实委屈。不如眉娘今秋指点大郎一二，看何时收粮，何价出手最好。反正玉家今秋也不收粮了。”
玉涵眉笑了。田夫人这是应下了，只是还想抬点价。她点头应下了。反正不待秋粮成熟，瑶华公主府的伶人不知因何种原因被皇帝封为镇远大将军出征边关。当年的镇远大将军除了手上一万老弱残兵，粮草全无。歧州离庆安最近，也是去边关的必经之路。修扬领兵路过歧州，歧州的粮全给他征了去——至今玉涵眉都不知道他是用的何种方法，让那些大小商户心甘情愿地捐了粮草银钱。
热闹一天之后，玉家大院平静下来。下人忙着拾掇修整。年节上才搬出来应景的摆件一一入库。今日收到的贺礼也分三六九等收起来并造好册子。玉涵眉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事往年都是由范氏主持的。范氏被削了权后，玉延年极放心地把一应事务交由玉涵眉打点。玉涵眉虽累，却心里快活。越是这样，越能证明她对玉家有用。玉延年才不会急着将她嫁出去。她今年才十六岁，婚事还可再拖两年。两年之后，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回到西院已是掌灯时分，廊檐上挂上了大红的灯笼。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门柱后闪出来拦住了玉涵眉。陈氏眼尖，低唤道：“李家郎君……奴见过姑爷！”
这一刻终是来了！玉涵眉心里哀叹一声，低声支走了陈氏。
灯光下的李怀瑜面泛红晕，目光灼灼地看着玉涵眉：“眉娘，今日见到你我甚欢喜呢……”
“郎君有事？”玉涵眉别过眼。她恋了他三年，一朝情绝，本应形同陌路，但她如何看得那双酷似俊儿的眼？
“眉娘——”李怀瑜转到玉涵眉跟前，逼视着她，“你我本应该是夫妻的！可是……眉娘你可知，自小你我便订了婚事。母亲一直说玉家眉娘聪慧过人，贤良淑德。可恨成亲当日抬进李家的竟是芬娘！挑开盖头那一刻，我都唤的是你的名字……”
“郎君自重！”玉涵眉退后一步。他总是这样，有事求她时，便是这样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眉娘！”李怀瑜索性握住了她的手，“说倒底你我才是夫妻！芬娘能入李家，不过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眉娘如果现在肯嫁入李家，你仍是当家主母！芬娘她为小！”
玉涵眉无声地笑了。男人就是这样。前世，他得到了贤惠的她，便想着美艳的芬娘。现在他得了芬娘，又想娶她进门为他挣银子了。玉茹芬带过去的陪嫁是用不了多久的。李老夫人病重已不能操持家务。而玉涵眉这大半家为玉家挣下了多少银子李怀瑜或许不知道，玉茹芬却是应该在范氏那里听说过的！
玉涵眉的笑在李怀瑜看来就是动心了，他笑意更浓，欢喜地低语道：“不如今晚我便向岳父提亲如何？”
玉涵眉轻笑着闪开身来，沿着院墙跑去。她的心却是沉到谷底。田苍术可借着田二郎之死来向玉延年为儿子求娶玉涵眉，李怀瑜便可借着玉家嫁过去的不是玉涵眉本人再次向玉延年提亲！要知道当年的婚书仍在！红纸黑字，玉家嫁过去的应该是长女玉涵眉！
西院墙角植了一大片蔷薇。早开红蕊甜笑扑鼻。李怀瑜轻笑着追了上去。
同在歧州，他早就见过玉家两姐妹了。与自己有婚约的居然是姿色平平的眉娘，这让他一直心中郁积难抒。没想到他无意之中邂逅芬娘，无意的一句话竟让玉茹芬设法嫁入了李家！
微明的灯光下，玉涵眉衣裙飘渺，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让李怀瑜心动不已。当然，更让他心动的是，这个妇人一身经营操持之才！李怀瑜对自己的相貌是极自信的。玉涵眉的闪避在他看来更具一番小女儿情态。
玉涵眉倏地止步，大声道：“妾以为，郎君堂堂丈夫，与其沉溺于儿女情长，不如发愤考取功名！”
玉涵眉扔下这句话，如脱免般轻灵地穿花拂柳奔向内院。李怀瑜喜忧参半。喜的是，玉涵眉这话分明就是告诉他，等他有了一官半职再来求娶于她。忧的是，庆安的远亲有意愿代他打点，让他到四殿下麾下当差。既然是进京，就得带上足够的银钱。靠玉茹芬是靠不上了。她这大半年回娘家已有好几次是空手而归了。他好容易想到了从玉涵眉这里开口的点子。可惜这小娘子居然要他凭科考谋得一官半职！这生生地堵住了他的口，让他如何开口向她要银子呢？
玉涵眉回到房中冷笑，凭李怀瑜胸中那点文墨，怎么可能考得功名？她完全明白眼下有个对他来说多重要的机会！没有银子，她倒要看他如何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