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天气异常寒冷。寒风中夹着雪籽。四殿下王世嚣带着二十余人回到庆安。他没有回自己的府坻,急匆匆地赶到了宫中。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廊檐屋角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御花园中的花木也给裹上了彩色的丝绦,雪中的皇宫仍是一片春意盎然。
水淑云因是罪人,停灵冷宫也是王冠弘格外开恩了。王世嚣脸色阴沉,跪在水淑云灵前久久不说一句话,也不曾流过一滴泪。上过香之后,他才去见王冠弘。一向稳重懂事的王世嚣做出了这样出格的举动,王冠弘念在他刚刚丧母便没和他计较。
“父皇,儿臣请旨将家臣遣散,永驻湖州,只等定陵建好后,父皇来验工!”王世嚣伤心过度,声音低哑。
王冠弘叹了口气,说:“去吧。或许你在那里更好!”
“父皇可有不舍?”王世嚣赤红着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君王。
王冠弘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水淑云的影子,忍不住也是湿了眼,说:“嚣儿,身在皇家,你是最懂事的……要不,你就在宫中再住两日,等你母亲下葬吧!”
王世嚣果断起身。三日后,没等水淑云下葬,王世嚣以请安为名,用药将王冠弘制住。王冠弘大骇,要叫门外侍卫已来不及,匕首已封在了喉咙上。王世嚣冷笑着说:“父皇还是别指望顾家的人了。相国顾守成,太子太傅顾回峰差不多这个时辰已被我的人擒住了。你还是等着定陵修好,去那里陪我的母亲吧!”
王冠弘这才明白,他一直没有防过的,小瞧了过去的四儿子是何等的计算周全!的确是水淑云养出来的人啊!没有万全的把握,他怎么可能只带二十几个人回京呢?
王冠弘被擒,顾家父子被制住。纵然顾家权势滔天,又有什么办法呢?连皇帝的隐卫想要救出王冠弘都无计可施——王世嚣的人已带了京畿卫的人控制了整个御林军!那是一个以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有人从身姿上猜测是用兵如神的前边关先锋修扬,但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王世嚣囚禁了顾惜君和所有后妃,紧闭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对外宣称皇帝因只等王冠弘写下退位诏书。但强扭的爪终是不甜。王世嚣以为胜券在握时,却出了一个大漏子——朝中老臣不乐意了。顾氏一党纷纷在宫门守着,要求面见皇上。而水氏一党同样要求见皇帝——王世嚣这本就是孤注一掷,连水家人事先都没有通过气。这也正是他能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情况下得手的原因。
王世嚣心知,如果没有王冠弘的退位诏书,他就是强登帝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他在威逼无果的情况下想到了一个人:安瑶华。
安瑶华自认是这场宫变中最大的赢家。王冠弘退位对她是有利的。她不仅可以继续做自己的公主,而且,她顺利地安插了可靠之人在将来的新帝王世嚣的身边——那个助王世嚣夺了禁军兵符的正是修扬!如今的宫门有修扬把守,固若金汤。从此,她再不用忍受王冠弘明明不屑亲近她却又假惺惺地来府上套话了。更不用忍受顾惜君那种隔着重重宫墙任让她感觉得到的鄙夷了!
“公主,你不能去!”景旭拦住了兴冲冲的安瑶华。
安瑶华大惑不解,在她看来,劝王冠弘写下退位诏书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正好助新帝登基一臂之力。
“你不能去!”景旭的眼神晦涩难懂,态度却是安瑶华从未见过的强硬。
安瑶华瞬间了悟,冷笑道:“旭,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奴——”
一个“奴”字如一把利刃扎进了景旭的心房。他颓然低下头,人却还是固执地堵住安瑶华的去路。
景旭从来都对她百依百顺,安瑶华何时受过这种气?她提高声音喝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么?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那么,今晚你便来我的房里——和其他小郎一样,我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自会待你不薄!但是今天,我想见谁便见谁!就算你成了我的小郎,也管不到我的头上来!记住你的身份!”
景旭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也没有让路。安瑶华冷笑两声,扬声招来十余个隐在暗处的护卫。她趁着景旭与众护卫打斗时离府进宫。
再见王冠弘,安瑶华爱恨交织。
“瑶华,也有你一份么?”王冠弘目眦欲裂,由于被下过药,他只能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勉强坐正。
安瑶华嫣然一笑,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将他的双手握住,伏下脸来亲昵地用脸蹭着他的手:“弘郎,我来看你了呢!”
她那娇憨和模样很容易让王冠弘想起十多年前那个美艳夺目的少女。王冠弘涩然一笑:“瑶华是在怪朕没有娶你么?朕以为这样才是最宠你的……试想,天下哪个妇人能如你一般坐拥无数的美少年而不被礼数所约束呢?朕以为,于男子来说,生凭最大幸事除了执掌天下,更是能享尽人间美色。于妇人来说,能如男子般拥有数不清的绝色郎君便是最大的幸事了。瑶华如果进宫,必见不得朕娶了旁的女子。而朕身不由己……所以瑶华,朕最宠的人是你!”
安瑶华着实被他这一番牵强的说辞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清醒过来,娇笑道:“弘郎每次来府上都免不了要问及阿爹临终前托付于我的人,我想知道,那个人对弘郎倒底有什么意义……”
王冠弘急于拉拢安瑶华,以求借她之手掰回一局。他便道出了实情。原来,王冠弘的皇叔康宁王曾经是先帝最大的竟争对手。结果,先帝夺得帝位,康宁王在封地暗中养兵十余年试图谋反。王冠弘登基之初,康乐王谋反失败,全家老少被杀。而朝野有人风传康宁王曾与一个美艳却卑贱的妇人春风一度,那妇人生下了个儿子流落在民间。
没多久,钦天监的谏官曾卜得帝星有异,说是在十多年后,康宁王的儿子会成为一国之主!这让王冠弘坐卧难安。他派出大量隐卫追查康宁王儿子的下落。最后有人说出那人好像在被安瑶华的父亲安太傅藏了起来!
修扬是康宁王之子么?安瑶华笑了。怎么可能?修扬的身世她太了解不过了。公主府的人都知道,他的父亲是太傅府的琴师修敏,母亲是太傅府的歌姬胡婉!不过,她的心却在滴血。她一直都知道王冠弘留着她,百般讨好她,为的就是套出那个人的下落!但是,由他亲口说出来,她却接受不了。于是,恶念在她心头闪过,她说:“原来如此!弘郎大可安心了!阿爹在临终前嘱我一定要好好关照的是——太子王世熙!因为,王世熙才是康宁王的儿子!”
“你胡说!太子是朕和皇后亲生的儿子!”王冠弘一急,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就这么相信顾惜君么?要知道康宁王比你年长不过十岁,当年也是庆安有名的美男子!顾惜君在你还不是太子时,便与他甚是亲近……”安瑶华恨得直咬牙。
王冠弘好咳了半天,才稍微平息了些。他喘息着说:“瑶华,你就别想在朕面前抹黑惜君了!朕知道你恨她,恨她夺了属于你的后位!就连淑云在咒骂孝贤太后一事,也是你做的手脚吧?惜君与朕夫妻多年,朕还不了解她么?”
安瑶华火冒三丈!顾惜君说“他嫌你脏”,王冠弘又在她面前百般护着顾惜君,相信她的贞洁!安瑶华闭上眼泪,泪水却不争气地从眼角喷涌而出。她深吸一口气,以手指天,说:“我安瑶华对天发誓,阿爹生前说过,太子王世熙是康宁王之子。他要我保护好太子,因为康宁王对他有恩。如若我所言不实……”她决绝地看了王冠弘一眼,咬牙道,“就让我安瑶华这一生永远得不到我心之所爱!”
她早在十多年前就失去王冠弘了,这个誓言等于空话。王冠弘却是将信将疑了。因为,他安插在安瑶华身边的眼线说,瑶华公主最爱的是府中那个叫修扬的绝色伶人!
王冠弘的迟疑安瑶华没有放过,她继续煸风点火:“你和顾惜君大婚时,康宁王曾进京朝贺。顾惜君在栖凤宫中设宴款待,可有此事?顾惜君虽嫁你为后,但她心中可有真诚爱你?如果她是真心爱你,便不会一个接一个地为你纳妃,却没有半点妒意!”
王冠弘心中是信了,嘴上却更加强硬了:“瑶华,你说了半天,不过就是想劝朕写下退位诏么?朕告诉你,你趁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太子手中有五十万大军,他必定会杀回庆安。如果没有朕护着你,你必死无疑!”
“退位诏么?”安瑶华阴恻恻地笑了。她迅速来到书案前,展开一卷黄纸,笔走游龙,片刻之间,一纸诏书便写好了!她拿着墨迹未干的诏书递到王冠弘面前,倨然地道:“弘郎看看,瑶华可学得像?十多年未练过,竟有些手生了!”
王冠弘悲痛欲绝。他怎么就忘了,他与安瑶华年少情浓时,她曾学过他的字迹呢?而且,她的字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王冠弘拼尽全身力气要去夺那道诏书,安瑶华一个闪身,他扑到了地上。
安瑶华泪流满面,却并不去扶他。她狂笑一通后,说:“诏书已有了,只需加盖玉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