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涵眉不收田进良返回的宛春粮号其实还有一个打算。那就防着玉延年耳根子软,让李怀瑜一鼓吹便以为富贵在望,于是将大把银钱给了李怀瑜。如果说李怀瑜之前凭玉茹芬勾搭陈靖,在四殿下王世嚣手中得了些好处。那么现在,他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王世嚣动身去湖州修定陵,一大半的家臣都留在庆安。甚至他的乳母和从小教习他武功的师父也没有带走。王世嚣这是在向王冠弘和顾氏一族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他去定陵是没有任何异心了。
李怀瑜算是四殿下的家臣了。他也给留在了庆安。主子不在府中,还要良驹何用?何况,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王世嚣哪敢大肆采买良驹?家臣是有月例银子的,但那点银子哪够李怀瑜撑门面呢?他有两条出路,一是让玉茹芬从陈靖手里再哄些银子出来。二是向玉延年要。
玉涵眉回家立马写了封信给玉延年,她不提宛春粮号的事,只说玉家歧州各大粮号生意萧条,库无存货。余下的事就不用她操心了。
陈氏见玉涵眉身边没个贴心的丫头,便作主给买了两名十一二岁的丫头。两个丫头够机灵,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上不得台面。陈氏便成天在宅子里教二婢规矩。玉涵眉得知这事后,心里极为慰贴。
江秀收下的几个石灰窑都还不错。窑上几个老师傅说,窑口背山的那一面料层极深,应该有半匹山的石料!玉涵眉听后大喜,让江秀好生看着。江秀办事极为仔细,五个大窑,两个小窑都动工了。玉涵眉只等着湖州那边来人了。算算时日,也该差不多了。
在看一口离歧州最近的小窑时,玉涵眉意外地碰到了故人——李怀玖。这一世,她和李怀玖只是在李老夫人过世时见过一面。而前世,她却与这个少年有不少交集。她初入李家时,李怀玖不过十一岁。作为小叔的他,比李怀瑜陪她的时间还多。由于是庶出,李怀玖性子上少了李怀瑜的张扬和虚浮,多了些谦逊和实诚。玉涵眉在李家三年,李怀玖懂事地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的生辰,李怀瑜未必记得,但李怀玖却会拿出自己攒了很久的钱给她买上一盒脂粉。她是他的大嫂,却更像他的姐姐,甚至是母亲。
再见故人,玉涵眉心中久不曾被触碰的心酸给勾了起来。眼前的李怀玖不过十二岁,他脸色苍白,穿着显小的夹衣,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空麻袋。难道李家已经没落至此了么?
玉涵眉顾不得避讳,急急地走上前去。景旭远远地看着她走向那个头发凌乱的单薄少年。
“小郎君,你怎么在这里?”玉涵眉问。
李怀玖丢下麻袋,理平衣衫向玉涵眉见礼,他不卑不亢地说道:“大姑娘不必惊讶。怀玖是来窑上搬石灰石下山的。歧州好些石灰窑窑主都在大量在雇人运下山煅烧。怀玖来挣些银钱糊口。”
“你,就用肩背手扛么?”江秀的确雇了不少短工帮着运石灰石,附近不少农人在冬日田中无事,都赶上牛马驴骡来运石灰石。一车石灰石运到山下得可得二十个铜钱。二十个铜钱在歧州可买十枚鸡蛋。一个农夫驾牛车,一天可以运上十余车料石下山。所以,窑上的活都有人争着做的。而像李怀玖这样,用麻袋扛石灰石的人极少,都是家里太穷,连骡子都没有一口的人家。而李怀玖这样一个小小少年,一天又能挣多少钱呢?
李怀玖敏感的自尊让他误以为玉涵眉是在嘲弄他。他傲然抬头挺胸:“不错,怀玖无钱添置牲口,只得肩负手扛了。不过,怀玖认为,自食其力,纵然一天只挣得二三十枚铜钱,仍觉心里踏实。这钱用得舒心。”
玉涵眉忙道:“小郎君能有这样的志气,的确令人折服!普天之下,又有谁不是为一身衣、一瓢饮、一钵食、一个名、一个位而奔走呢?自食其力者,才是真丈夫!”
李怀玖听玉涵眉这般说,大有找到知音的感觉。这时窑内出的石灰石都给大的车主抢走了,他便与玉涵眉闲谈起来。玉涵眉是越听越气愤。原来李怀瑜夫妇去了庆安后,非但没有管过家里老少的营生,还不时写信回家要银子。起初,李怀玖只当他初到庆安为官,万事需要打点,便将家中原本就不多的田产庄子给卖了凑银子给他。后来,家中田产卖尽,家中仅存的一点拿得上台面的细软、摆件也给典当了。李怀玖修书告诉李怀瑜,家中再也拿不出银子后,李怀瑜居然连信也没再写回家过了!
“家中老小都是怎么过的?”玉涵眉听得咬牙切齿。李怀瑜锦衣华服,招摇过市。玉茹芬穿金戴银,与人鬼混!歧州的老弱妇孺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
“家中哪还有老小?”李怀玖说到心酸处,眼圈红了,却又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跟了李家多年的老仆被我遣散了。想他们为李家奔忙这些年,连个安家费李家也给不起。几个姨娘无儿无女,也无处可去。她们在家中接些外间的针线活、浣衣的活计补贴家用。我听说窑上虽苦,得银却也比城中的差事来得快,且是一天一结。所以我就来了。”
玉涵眉的心揪成一团。多争气的少年呐!她几乎可以预见,几年之后,李怀玖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她没有遇见他便罢了,让她遇见他了,她就不能冷眼旁观了!但是,要她拿银子去补贴李家,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因为只要李怀瑜一旦得知歧州家中又有银子了,一定又会编排出种种理由来讨要!思忖片刻,她问:“怀玖是堂堂丈夫,岂能被困在歧州的小窑上?我有个好去处,不知你可愿意去?皇上眼下命四殿下修定陵,我有个……老友在四殿下手下当差,你投奔他去必能有一番作为!”
李怀玖已是动心了,却又犹豫道:“家中姨娘……怀玖还是不去了。着实放心不下家小!”
多有担当的少年!比起李怀瑜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玉涵眉赞许地点点头,说:“李家旧宅虽是祖上传下来的,但为了生计,卖了也罢!姨娘们靠着这些银钱置套小宅子,过点清苦的日子,约摸也能熬到你出头之日了!”
“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兄长他日回乡看望家小,一定会怪罪的!”李怀玖不肯。
提到李怀瑜,玉涵眉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冷笑道:“看望家小?可能么?你不是说过么,得知家中无银钱再给他了,他便连书信也没有了。再说了,李老夫人故去,他在哪里?李老夫人百期,他这个嫡出的孝子又在哪里?老夫人尸骨未寒,便变卖她跟前的奴婢。有了这些事,他哪还有脸来指责你这个为家小吃尽苦头的弟弟?”
李怀玖思忖着玉涵眉的话,倒没注意到她的失态。负剑立于几十步之遥的景旭却是凭着习武之人敏锐的耳力将她的话听得明明白白。他发现这个妇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怀玖沉吟片刻,果断应下了:“大姑娘说的是!宅子就算我不卖,兄长迟早也会将它卖掉的!与其让他夫妇挥霍掉,不如给姨娘们一条活路!”
当下,玉涵眉叫来江秀,如此这般地招呼了几句。李怀玖便只等着修扬的人来,随运石灰的人去定陵了。
李怀玖看这架势,方才明白歧州的大小窑主竟然是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玉家大姑娘。而且听她的口气,她已和定陵那边做上了生意。和皇家做生意,得是有多尊贵的身份才行呐!不过,从小受的教养让他明白不该问的就千万不问。他只是躬身向玉涵眉行礼道谢:“大姑娘之恩怀玖铭记于心。李家负大姑娘良多……不过,所幸大姑娘没陷进李家这个深渊。大姑娘在庆安或许见过我那不成器的兄嫂了。兄长虚荣浮夸,嫂嫂尖刻难缠,大姑娘一定受过他们的气了。怀玖在这里替他们向大姑娘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