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尘和焕轩到底加入了这个探案小分队。原因是三人不遗余力的贡献出了双鱼玉佩一枚,西荒美酒一坛,夜光杯一盏,各色琥珀数枚……眼花缭乱的奇珍异宝成功笼络了米虫的“惜财”之心,最后其软磨硬泡说服焕轩,攻克最后一道难关,最后二人以“闲着无聊找找乐子”为名,空降此小分队。
七月初二,北方牛金牛——凶,六耀:赤口,日值岁破,大事不宜,财神:正南。
这天分队成立的第一次会议上,几人根据二位皇子和年轻的顾侍郎大人的分析结果,在城南正对碧梧的酒楼端坐一天,无任何可疑迹象。会间慕尘借由三位财神爷请客之名吃掉一只烧鸡,干掉两盘水果,牛饮三壶雀舌,期间续水数次,打发小儿跑腿至漫沧浪买桂糖糕一次……种种恶行,斑斑劣迹。
“阿轩,晚了,我们回去吧。”慕尘打了个饱嗝,揉着发酸的小腿,道。顾包子闻言捋了浅草色的苏绣长袍与他一同立起,很狗腿的要送她回去,被焕轩一记白眼阻止,悻悻退回。
游离于状态之外的两位皇子殿下看了看小轩窗外由夕阳渲染出的层层红云,方觉时辰不早。傍晚起了风,云浪翻滚,窗口正对着的碧梧泛着幽幽的紫色光芒,煞是好看,但三人心中不免失落:为甚人家集体出游都能见着的美女,他们在这儿候了一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其后几天,这种失落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扩大,由最开始“加紧办案”的初衷演变成“啥时候能看到美女”的热切期盼,三人表示很忧愁。但哀怨还是没有用的,这种捕风捉影一般的传说到底还是抓不住根据。
就这样,几人在蹲了五日点儿之后决心另辟蹊径,焕轩与慕尘对此甚感欣慰。但话说这个另吧,还真够特色的。
七月初七,七夕。
照习俗,这一天女子都应乞巧,京城中还设有专卖乞巧物品的市场,世人称为乞巧市。所以不到正午,京城正中从西市到东市那一条长长的久华街上就倒出是商人们忙碌的身影。
慕尘无措的站在碧梧下,眯起一双眸子,任凭那水蓝色光影将她的影子切割。一大早几人商量分头寻找绝丽女子,因为每到七夕,无论男女都可以向爱慕的对象赠送一个香囊,若对方亦有意,方可回赠任意物品作为回礼。
顾包子偷偷塞给慕尘一个香囊,上面的针脚细密,明显是从哪个姑娘那里得来拿来借花献佛的,慕尘白了他一眼,没有收:“本公子没有分桃之癖。”顾包子哀怨的瞪了一双水汪汪的眼,仿佛被遗弃的小狗。
“所以说,”对于这次搜索行为,慕尘记得顾包子是这么说的,“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美人是很难得的机会!抓紧找吧!觉得可疑便可以施计把她们骗来。”一个“骗”字用的高超,三位贵公子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但是顾包子顾大侍郎似乎忘了一件事:他们三人是看不见妖怪灵体的,所以说若真是妖物所为,那找女子什么的都是白搭,因为他们能找到的女子都是正常人。
于是乎,相比较贵公子三人组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明显被这个提议窘到的慕尘选择了沉默,沿着陌生的街道一路南行,竟误打误撞地摸到了城南。这两株水晶一般的植物就正对着城门,仿佛两个巨大的门神,远远望来就仿佛两座梦幻的水晶宫殿:
碧色梧桐。
这两株碧梧是神树,蓝色水晶一般的叶子,千年脱叶,叶落凝露,无骸。本就不是凡世该有之物,也定不能留了痕迹在这人间。
碧梧之名由此而来。
——“那却又为何不叫碧桐或是蓝梧啊?”那是他们初识不久,都看彼此不顺眼的时候,慕尘作为一个十足的小跟班儿陪主子出来晃悠。彼时的慕尘亦这样仰头,发出如斯无意义亦无法考证的疑问。一旁的焕轩默不作声地瞪了他一眼,凤目微扬。
“哈,阿轩你摘片叶子给我如何?”贪财的家伙天生就对亮晶晶的事物充满占有欲,溯兰焕轩只是一脸头疼地将他拉走……
阿轩,这个名字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脸上蓦地一凉,将慕尘从回忆里唤醒,她不禁用手一抹,触到微微的温意,看时,却是一手水蓝,随即发现月白色的袖上不知何时落满了点点蓝晕。她一惊:“碧梧?”
抬头。霎时那琉璃色的叶片纷纷应声落下,铺天盖地,慕尘恍然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冰蓝色的扬雪中。
一片桐叶落在她手心,瞬间化成了冰蓝色的液体。慕尘恍惚间觉得身上阳光的灼热感消失了,眼前一片片的桐叶也成了纷纷扬扬的白雪,呼吸间肺腑一阵寒意…
冷?!
慕尘惊觉,才发现四下竟已没有了阳光,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域!
一望无际的雪原。寒风凛冽。
天上是厚重的阴霾,阴暗的仿佛过了酉时。雪天交接处,是一片深沉的黛色。一望无垠的雪域,单调的风声,雪落本应无音,慕尘却能听到“哧哧嚓嚓”的冰轧声。
雪越下越大了,寒风冰冷刺骨。
白色,到处是白色,慕尘想用手去试试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晃成了雪盲,但是仿佛早已冻僵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慕尘就这样认命的站在雪原里,如一座雕像,任狂风呼啸。
“呜呜呜……”浅浅的哭声,那音调空灵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悠扬而又绵长,回荡在苍茫的雪域显得诡异无比。哭声渐渐清晰,远处风雪里缓缓走来一个身影,绯衣在皑皑白雪中醒目异常,连带哭声都显得诡异了。
看那身影渐渐走近,慕尘却依旧定住身子无法动弹,维持僵硬的站姿。待她根据身形分辨出对方是个女子时,两人的距离不过七八丈。
那哭声忽的停住,慕尘顿时呼吸一紧,感觉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就要揭开。
那女子抽抽搭搭好一会,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那双含泪的美眸微微一转眼波,一线长眉微微舒展,那眉眼,那神情,无不是慕尘所熟悉的。女子樱唇轻启:
慕尘……
霎时她恍若雷击:寞、寞荨!?
那个早已化为烟尘的寞荨!那个本该永无轮回的寞荨!
……
“公子?”一声低低的轻唤,带点羞赧的声调将慕尘神智拉回。慕尘睁开眼,如梦初醒,眼前是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漂亮的柳叶眉,芙蓉一般的面庞上晕着两片飞霞,后面一个少女亦是羞红着脸。
四周安好如初,耳畔依旧是蝉鸣与阵阵热浪,碧梧也依旧鲜亮,没有一点要落叶的样子。一切都在说明,方才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方才梦里冰冷刺骨的寒意为何依旧挥之不去?还是,现在,才是梦?慕尘一时愣在那里,没缓过来。
“公子?”姑娘又叫一声,江南的软语,糯糯的,很好听。
美人如月,皓腕凝霜雪。
“小生这厢有礼。”慕尘蓦地回神,勾起唇角,站好,一揖到底,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倒是做足了七分,惹得那两位姑娘脸更红了。
“不知姑娘何事?”
“公……公子……这个……请您收下……”慕尘这才发现,这两个姑娘手里各捧了一个香囊,有点颤巍巍的等他的答案。
经顾包子这么一闹,慕尘对碧梧七夕的习俗隐隐有些了解,觉得自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你说收吧,她一个假小子明显会耽误人家姑娘,不收吧,人家姑娘都送到跟前儿了,不收让人家情何以堪……
看着人家姑娘殷切的目光,慕尘烦躁了,老天啊,她要真是个大老爷们儿也就算了,无奈她就是个巾帼……如今,她就缺一个拒绝二位姑娘的借口。
终于,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很适时的给了她一个借口。
慕尘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绚烂的笑容让那两个捧着一腔爱意的少女一阵晕眩。或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耀眼,加之毒辣的日头,她们有些晕晕乎乎,朦胧中听见少年那清冽的声音道:“怕是要辜负二位姑娘了。在下……”他微微一顿,微扬的唇突出残酷的字句,瞬间将两颗芳心打入冰窖,“在下,其实是……断袖分桃之徒……早已心有所属。”慕尘的面庞配合的红了红,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一句话,不!啻!惊!雷!
两位一片芳心碎成沫沫的姑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树旁的石阶上不知何时立了位青衣少年,长长的黑发随意撩起,斜插了根黑曜石长簪,腰间束着鎏金的紫玉腰带,青衣外罩一件青碧色的浅色丝衫,一派十足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模样。
这就是那位公子的……心上人吗?虽说碧梧不限制男风,但当面得知总归是有震撼的,二位姑娘震惊之余又心伤了:这世上,又少了两个好归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