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的仆人被青衣小仆那一眼看得心虚。一路上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诸乔找他搭话,问:“席上都会有些什么人?”仆人没好气地说:“自然都在。”心不在焉。褚乔没有再说话。他带着褚乔走了一会儿,回到之前摆席的地方,才想起已经撤席了。连忙又向回走,走了一段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
想到会让主人等,他紧张起来。褚乔指着一条小径说:“仿佛是那边!”他来不及想,连忙带着褚乔又向另一条路去。
但越是走越是错。两个人在园子里转来转去。不要说没有找到那些人,连仆人都有看到一个。
越是这样,小仆也就越是着急。总觉得是自己在来的路上走错了。一遍遍带着褚乔在一条路上走。扭头见褚乔一脸的无动于衷。指着褚乔的鼻子大骂了一场。褚乔面无表情听着,好像并不与她相关。气得小仆跳脚,却又不敢再耽误下去。不再理她,继续向前走。
好不容易遇到几个女侍,小仆松了口气,连忙上去问:“几位姐姐,我家公子与先生现在哪处?这一路竟也连一个奴仆也看不见。”
女待认得他是客人的仆从。说:“他们都在清池那边侍客。我带你去罢。你走错路了。”说着,便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给同伴,带着他往回走。
原来,只在出了厕院之后,右转,不出百米就到了。一开始这仆人就走错了方向。
那边已经上了茶汤,客人沿从池中迁出的溪水坐着,三五成群,或对奕,或投胡,或清谈,或玩笑。
人群深处,青衣小仆已经在了,他站在东庐先生身边,皱眉低声说着什么。显然是十分不悦。说着一抬头见这个仆人带着褚乔来了,连忙向这边急急匆匆地两个人高声说:“你带着她去哪里了?我回来复命,你却还没到。先生与你们公子等了好一会儿!见你总是不来,正叫我出来寻你们。”
晋安君也一脸不悦地看着这边。
仆人听到,觉得自己闯了祸,再看在场的众人与晋安君都看着自己,脸色难看得要死。讪讪躬身说:“恕罪。山居清雅一时走得失了方向。”
两个人声音都不小。有其它人听见晋安这个仆人的回话,调侃道:“看来晋安君的府邸,是不如此处的啊。连几根竹子都没见识过。叫我们一阵好等。”引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仆人喏喏说不出话来,远远忐忑地瞄了一眼自己主人,再不敢多说话,连忙带着褚乔穿过人群向那边去。
青衣小仆远远看着他,低声没好气地嘀咕:“我就说我带着人来,却非要争。说什么主人是王候公子,是王候公子又怎么了,有什么了不起!狗仗人势。”声音不大,像是气不过的自言自语。
说完了才回头,想起来,连忙向东庐先生请罪:“害得先生等急了。青竹有错,请先生责罚!”脸上还是气鼓鼓地。说完,低声打小报告似地,俯耳于东庐先生,偷偷摸摸地说:“先生,你不要理那个什么晋安公子!”孩子气十足的样子。
东庐先生见他这样,也并不以为意。反到觉得他这些举动稚气,偷偷摸摸地低声逗他,说:“诶呀,为甚么不能理他?他家仆人确实没用,但是仆人是仆人,他是他。他顶多算是用人失当。”
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平常对身边的人,是极其纵容的。并不像那些权贵,那样规矩森严。
青竹站直了身子一瞪眼挑眉对他说:“反正先生不能理他。先生,你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坏!”仿佛他不识好歹似的。
东庐见他似乎恼火了,说:“噢,先生我不知道,你知道。那你说说看。他有多坏,是怎么坏的。我说了,我再思量思量,要不要不理他。”
青竹瘪着嘴,愤愤然的样子。似乎是受了无限的委屈。但是强忍下来,闷声说:“先生你说的,不能背后说人。我不说。反正先生不要理会他们。先生在这里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受人气,干嘛跟着他们去什么卫国。”
“你这个东西,先生我还没说去不去,你就先帮先生我打起主意来了。”东庐先生嗤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笑的:“你不说给我听,我也知道到。还当宝贝一样!肯定是他纵仆欺人。你受了委屈……你啊,一点小事也要嘀嘀咕咕,半点也存不得事。全挂在脸上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呢。”
青竹很不好意思,又带着一脸的不服气,嘀咕:“我怎么存不住事。怎么就把事情摆在脸上了。明明是你自己眼尖。”
东庐先生乜他说:“看,又嘀咕!我都听见了!还敢‘你’呀‘你’。先生是你能‘你’的?”却并不真的生气。
青竹被抓个正着红着脸,缩缩脖子站在那里,对东庐先生的话即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委屈地说道:“我是委屈,但又不是替自己委屈。小人一介下人,有什么好委屈!……”接下去的话,却不说了。
东庐先生听了,未说话,只是远远瞟了晋安一眼,神色间也看不出什么来。
而这时候晋安君则正不悦地,阴沉沉地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那个正带着褚乔过来的仆人。身为近侍做事这么不妥当,别人会觉得他识人不清。
仆人早知道晋安的脾性,但又不敢不去,畏畏缩缩,将褚乔带到他们面前。
晋安君开口说:“你上前。”
仆人全身一抖,哆哆嗦嗦地向前移了几步,正要请罪。
却只见晋安君突然站起身,锵一声拔出腰上的悬剑,不过火光电石之间。便一剑,将他穿了个透。
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还在笑言的人们,笑容都僵在脸上。
晋安君慢条丝礼地从他身体里抽回剑,看着这躯体缓缓倒下,朗声说:“家奴不堪用,让众位见笑了。”招招手,立刻便有几个仆上来,将这俱死四拖走。
褚乔站得离仆人近,被溅了一脸血。垂头站着。
她以前见过无数个因自己而死的人,但是第一次,有这种心跳如急鼓的感觉。头里嗡嗡地发响,所有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带着温度的鲜血阻隔在外。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叫你呢!叫你呢?”
褚乔顺着声音看去。是那个叫青竹的。看着他翻飞的嘴唇,她觉得自己全身渐渐解冻。问:“哈?”
此时人群以经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人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死了。
“先生问你话!”青竹笑吟吟地说。
褚乔头还有些木木的,躬身向东庐礼了一礼:“见过先生。”
东庐目光在她身上一溜,有些不信的问道:“是你?今日就是你猜出的谜底?”他昨日见过褚乔。但因为不知道实情,只觉得她是个又木讷又愣的人。
褚乔木木地回答:“是。”她感到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正从自己脸上滴下来。嗓喉不自觉地发紧。
“你识字?”东庐先生起了兴趣。昨天不是不识的吗。
“我不识字,今日本来是替阿娘向先生请罪来的。见府中忙着,就在厕院帮手打扫。遇见了两位公子,请谜题念给我听的。”
东庐先生也很惊讶。一个不识字的,解出了这题?
在场的无不哗然。低声议论着,对这个小小的姑子指指点点。许多人都解不得的谜,一个不识字的山野村妇竟然解了。
这是何等奇事!
东庐先生也不由得追问:“这果然是你解出来的?你如何解的,讲给我听听。若是说得好,我不止不追究昨日的事,还有赏。”
这固然好。
但是……褚乔低头看着地上那一滩血,眼前闪过那个因为擅长做玩意儿,被收来做奴仆的童子的脸。再想到三娘身边仆妇说只找阿耶将她买了,就可以,问也不必问过她意见的话。万一,她让人觉得有聪明或者有趣而被弄成仆人,岂不是要死了。
镇定了心神。口中大声说:“不是我解的!”
青竹本来听说这个蠢人会解谜,实在意外,心想着,她怎么解得出来,莫不是弄错了?但见她承认后又立刻地改了口。觉着,肯定是她太傻,话也讲不清,所以代自家主人质问道:“一会儿说是你,一会儿说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语气却是十分宽和。傻子有什么好跟她计较的?
“是!”褚乔破罐子破摔,点点头,直愣愣的样子,点完了头,又摇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