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的地点是在秦淮河畔的一座高楼上。去的时候已然宵禁,不过,马车经过各主要路口时,不用车夫开口,那些兵丁早已认出是司马霖家的马车,飞快地搬开栅栏让车子过去了。
见到这种情形,孟宁也就是司空见惯的笑了笑。关于宵禁本身,随着时间上的推移,在认识上他也加深了一些,其实太阳底下真的没有新鲜事,宵禁在执行上如同许多政策一样,针对的也是普通百姓,像有些身份的或是家人有些身份的,甚至是有着这样那样后台的,压根不用理会这一套,只要亮出这些相关的身份,大多时候就可以通行无碍。
就好比孟宁自己,这段时间来因为应酬增多的缘故,有时夜里常常要赶往别的城区赴宴,这时遇到各类的盘查,就会报出司马霖三个字,遇到认真的会多问几句,大多数的情形下,摆摆手就放行了。
在孟宁的了解中,一般平民也有对付宵禁的手段,或是绕远路,避开那些路口上的盘查,或是干脆声称家里长辈生急病,非得外出买药之类的,既然是孝子的行径,兵丁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若是没有什么明显让人疑惑的地方,通常就算过关了。
关于必须宵禁的理由,之前孟宁颇为困惑,后来联系到一些基本的常识上,差不多也得出了答案,说穿了一文不值,一切都只为那些特权阶层的安全感,因为这点安全感而牺牲了普通人夜里出行的自由。当然,这些特权阶层的人也会有一些小小的不便,就是夜里出不了城,但这毕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
宵禁带来最直接的后果还有一个,那就是夜生活夜消费的基本消失,从各方面来看,对于国家财计都是巨大的损失,但满朝士大夫没人管这个,最好的官员也只是持着风调雨顺百姓有口饭吃不闹事这样相当保守的所谓理想。
马车到了地点,由于失了请帖的缘故,王掌柜便和孟宁一同进了高楼,将他介绍给了迎宾,之后又出去了,和陈亮一起在车内等候……他并不在被邀请的名单中,况且做为下人,他这种身份也不适合呆在这种场合中。
随迎宾的来到三楼的一间雅阁内,就看到一些缙绅名流模样的人三三两两在一处闲聊,孟宁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司马霖的身影,想必是还未到达。他前世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何况自己还经营着十几家星级连锁酒店,这种场合对他而言,就像在家里头一样随意,因此很自然的就置身其间了,在一张矮案前坐了下来,一面品着侍者端上来的茶,一面左盼右顾……这时代的宴会与他那个时代有些不同,讲究的是每人一张几案,因此雅阁内摆着几排约莫二三十张的矮案,前头空出一大块的地方,根据他这些日子赴宴的经验,无疑是供戏班之类演戏唱曲使用的场地。
因为不认识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认识他,原本其中的一些人想过来说些先生贵姓之类的话,但一望见他一头古怪的短发,断定他不是什么同道人物,就打消了此念头……孤坐了一阵,颇有些无聊,孟宁就自顾自的走到窗前,推开窗俯视下面秦淮河的夜景。夜色中的十里秦淮游船画舫往来如织,点点灯火汇成了满天繁星般的景象,看得久了,似乎很容易产生一丝幻觉,也不知这些游船画舫是在河面上泛游还是在星空中荡漾。
游船画舫中隐约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出来,女子的娇嗔声,男子的朗笑声,丫鬟侍女的打闹声,更多的是歌声和器乐的声音,常常不经意地响起一缕似断未断的清幽箫声或婉转的唱曲声……一切声音低到几不可闻,随拖着长音的桨声一同溶入了风月无边的夜色中。
间或也有人从船舱中出来,走到甲板上透气,男的女的都有,长衫飘飘或长裙飘飘,充满了才子佳人的味道,给孟宁的感觉就是哪个时代就有哪个时代的气质,实在不是后世可以模仿的……另一方面的的感悟就是在这条以香艳著称的河流中做一些男女间才有的事,确是有那么一种别样的风情。
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孟宁转过头去,就看到一群女子走进来,有的手中拿着乐器之类,有的空着手,这些女子整体来说都很貌美,无论面容气质还是体态风姿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身份的话不用猜也明白,大约是歌伎清倌一类的,秦淮河边最重要的主角就是她们,至于风流才子们也只是相当于配角。
这些女子一进来,气氛就为之一变,莺莺燕燕,香泽微闻,室内顿时风光旖旎起来,那些缙绅名流中很快就有人上前搭讪,听在耳中,有些是原来认识的,有些是现在想认识的,而这些女子也都很伶俐地应酬着,遇到必须笑的时候,也就恰到好处地笑了几声,表示出善解人意的乖巧一面。在男人堆中周旋,本来就是她们所擅长的技能,其中固然也有颇具个性的,但在这些权贵的面前,也差不多会丢掉那点不合时宜的矜持,营造出两相愉悦的气氛来。
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向孟宁所站的位置走来,大概是望到孟宁奇怪的短发,怔了怔,随即就得体地冲孟宁微笑了一下,孟宁这边自然也是淡淡一笑,算是彼此间打过了招呼。因为走过来了,且各自打过招呼,虽然看着孟宁感觉有些古怪,那女子也不好意思再折身到别的地方,似乎有站一站的必要,方不使对方尴尬,于是就倚在窗前站住了,也俯身看下面的秦淮夜景。
双方彼此沉默着,似乎沉醉到下面的夜景中,忽视了对方的存在,但这样的距离,陌生的男女,足以让之间的气氛变得渐渐微妙起来,双方都在等在对方先开口,最终还是那女子先开了口,并不望向孟宁,还是看着下面的夜景,仿佛熟人似的很自然地道:“很美,不是吗?”
“呃……还好。”
“先生不是本地人……官话说的……”
“姑娘听出来了?”
“先生是做什么?”
“一个生意人而已……”
“哦……”
这样简单地对答几句,双方又沉默了,只是在这中间又彼此微笑了一下。
司马霖等人终于来了,一面与众人打着招呼,一面也很亲热地将孟宁拉到身边,向各人介绍着,这样一番介绍下来,听的人大约也会隐约记起,在另一刻听司马霖提过的这么一位做生意很有手腕的人,也听闻过司马霖在这人的生意中有些利益成份之类的传闻,于是就表现出有幸认识的神情来,待到孟宁作揖时也都微微欠了欠身。
一番相互介绍相互认识的忙乱后,各人都归了位,以孟宁的身份自然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对此,孟宁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自己一个毫无根基的商人能置身这样的场合,已经是属于荣幸之类的事了。自己的目的是借机认识一些日后也许用得着的人,一次两次三次的应酬机会应该就可以达成初步的目的,做不了朋友,可以先做熟人,只要有缝隙总可以慢慢地渗透进去,权钱交易这一套永远是存在的,也不要太多的技巧,没有哪位官员是跟钱过不去的……至于其它像面子之类虚的方面,对自己这个穿越者来说基本上是属于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先生,可否……”刚才那个女子从前方绕了过来,看意思是想在身边坐下来,大约是担心被拒,所以言语间有些犹疑的样子。
孟宁做了个没所谓的表情,那女子就笑着坐下了。
“还未请教先生贵姓呢……真是失礼。”
“姓孟……姑娘怎么称呼?”
“姓柳……”
“呃……可否问一句,柳姑娘怎么会过来陪在下这等生意人……“朝边上望去,一个座上两三位女子陪着比比皆是,她不去陪那些缙绅名流,反而特地的从那边绕过来陪自己,这似乎有些……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什么的,不像养在深闺的女子,风月场的女子在这方面的情形还是很少见的……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也仅仅是好奇而已。
“要说实话吗?”姓柳的女子轻轻笑着。
“当然……”
“因为我跟他们一个也不认识,跟你似乎……还算认识……”说着,她略偏了下头,抬手掠了掠发鬓,很慵懒的样子,“再说了,他们也不待见我……年纪大了,哪能跟那些鲜亮的小姑娘们比……你适才还跟我说几句话,似乎并不怎么厌我……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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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代时金陵话即官话,而不是北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