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莱州城的裁缝们,虽然不算是什么某祖师爷座下的一群徒子徒孙,可是彼此之间,或者同门,或者竞争,多年来还是有些交情的。
对付“新入行不懂事小家伙”的办法,本来还有人提议,介绍某个难伺候的客户给郭红英呢,结果就有消息灵通的反对了:听一位姓狄的女士说,连杨局长家的夫人都找郭红英做衣服呢!
众位裁缝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力了,难道上次看郭红英做的衣服,竟然看走眼了不成?这是个深藏不漏,拌猪吃虎的?还有想象力丰富的,一经联想起了武侠小说里那什么“二十年苦苦练功,一出江湖无人争雄”之类的戏码。
这个时候本来正是行业的旺季,服装行业的人士们普遍气质也比较平和,大家原是打算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最后起到作用的大招,竟然是召唤术——召唤工商税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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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以“郑关西”的威风八面,在鲁提辖面前还是恭恭敬敬剁那“十斤上好的瘦肉,不带半点油星儿”,郭红英可没有和国家执法机关叫板的勇气,见了人,才知道自己根本忘了这会事。连忙老实交足了罚款,赔了好话了无数,又到工商税务几个机构里补办各种手续。
年前的活计本来不少,饶是郭红英已经不接新活儿了,也已经足够剩下的几天排得满满。办手续更是非得本人亲自去跑的,时而还遇不到管事儿的人,郭红英白天在外面跑,晚上熬夜做活,几天时间,又累又倦,瘦得好像包裹在厚重冬衣里的一缕魂儿。
郭弟弟改变了很多。表现之一是他最近不怎么说话了,更是好久都没有提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表现之二是他开始做家务,自己叠被穿衣打扫,烧开水热包子,郭红英有一次还看见他打了一盆冰凉的水,好像准备给她洗衣服!
郭红英抱着弟弟亲亲额头,心里又酸又麻又胀。偷偷抹把眼泪,转身又回到缝纫机前继续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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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弟弟心中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回到莱州的这些日子。家里,姐姐不用说,那是尽情地在宠着他的。常来往的客人,冯家人,李家人,见到他也是很喜爱的样子,就是在外面的一群小孩子中间,他也是大多数时间发号施令的那一个,尽管还不是名义上的“老大”,可是每天玩什么,怎么玩,最后拐弯抹角的,还是用的他的主意。
几乎最不如意的事情,就是被姐姐逼着背书了。
哪里能想到,还有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姐姐拿出几天的工钱,然后奔波忙碌,不敢有怨言。
“黑了他们的电脑!”郭金海的头脑中自然出现了这个念头。然而姐姐发现了他的想法,郭红英严厉的阻止了他,她给他讲什么是国家,又为什么会有政府。
“还是……不够强啊!”郭金海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一次他没有让姐姐看出来。郭红英这两天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郭金海不舍得去扰她,一整天,一整夜,屋子里都是单调的缝纫机马达转动的声音。啊!又用完了一卷线,这已经是第三盒了。
郭金海在这样的环境中思考着,难得的有了无力的感觉。前些天翻着的小红帽什么的童话书已经被他丢到了一边,“报复”那个说错话的家伙?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件有趣味有意思的事儿。
郭金海一次又一次的回想着那天那些人们来时说过的话,越发深刻的意识到,裁缝大约并不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最好职业。劝说姐姐改个行当?郭金海看着旁边昏暗灯光投影到墙上,显得十分高大的人影,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眼中笑得温柔,看起来竟有些古怪。
然后,小男孩握紧了拳头,某种似乎从未有过的强大信念,某种好像不惜一切也想得到的渴望……从他身上迸发了出来:“我想变强!”
郭金海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这样想。再不是像是某种本能性的追求,不像是和姐姐诡辩一样的宣称,而是突然间感到了环境的压力,意识到自己有了想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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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红英的活计一直忙碌到大年三十儿上午,这才险而又险的做好了最后一条长裤。在大桌子上面用熨斗把衣服熨平,折叠好交给客户,接过工钱互相道一句“新年好!”好像整个人都解脱了一般。
郭金海坐在床边偏头看着她,郭红英的神色也雀跃起来:“想吃什么?我得赶紧去买菜,开始,过年了!”
郭金海按住她:“不急!我去买就行了,你先睡一会儿。”
郭红英确实是将近四十小时没有合眼了,松弛下来真有点困顿,也没发现弟弟这口气竟还挺霸道的。想想过节也不能把小孩锁在家里,菜市场也不算远,以前也领着郭金海去过,于是放了心,恍惚的点点头:“那你路上自己当心,钱在抽屉里,门没锁。”后几句都含混了,人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郭金海给她轻轻搭好被子,站在那里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正色大步走了出去——那方向,却显然不是到菜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