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之时,周围的天色已经暗稠如墨,荀凉撑起虚软的身子,慢慢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一室沉寂如死。
白天经历的事情如潮水一般再次涌来,却已经让她感觉不到任何恐惧,她无声无息地坐起在床榻上,眼睛直直地看着黑洞洞的窗外。
躺倒又坐起,坐起又躺倒,不知道这样来回了多久,前所未有的空洞与心慌气躁,像两种道然不同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荀凉的心上,让她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这样静默了多久,荀凉已经失去了力气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空洞地睁着眼,看着头顶上木质雕花床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哀愁笼罩着。
整个房间内也是一片死寂,就如她愁云满布的心情,窗外的淡淡光亮投映下来,落在地面上,像是渲染上了一层溟濛的霜花。
窗台上突然发出一声轻响惊动了荀凉,荀凉有些疑惑地朝窗台望去,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身子正要放松下来,没想到那声响又突然传来,让荀凉吓得全身都绷紧了起来,竖起耳朵听着接下来的动静。
木质窗户吱嘎一声轻响,一个人影倏忽间从窗外闪了进来,速度之快如无形的鬼魅。那人快速地来到荀凉的榻前,如踏在空气中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除了衣料轻微的摩擦声与挡在身前的暗影,几乎察觉不到那人已经到了身前。
荀凉噤住声死死地盯着那道人影,胸腔之中的心跳如擂,顺着周身的脉搏,在她的耳旁轰隆鸣响。
“诸胭,既已醒来,为何不起身迎我?”那人声音如冰,冷冷脱出。
荀凉一惊,诸胭?那人是在叫她。荀凉心思电转,此人,难道就是之前传信之人?!敛去脸上哀伤的神情,荀凉不动声色地从榻上坐起身来,直直地看向他。
“昨晚为何不赴约,使君非常生气,想听你的解释。”黑衣人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眼眸灼亮如刃。
荀凉心头一动,果然是传信之人,却不敢放松半分,声色平静地淡淡开口,“那晚属下被谢玖缠住,赶到长乐宫之时已经不见使君。”
黑衣人微扬起声调“嗯”了一声,脸上被黑绸巾挡住,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夜中灼灼发亮,深深地望了她半晌,再次沉沉开口,“听说你前几日在房中遇袭,可还记得是谁做的?”
荀凉没有闪躲他的视线,“那天动手那人动作太快,属下尚未看清,侥幸让他得手。”
黑衣人看着她,似在忖度她的话,锐利的眼突然一黯,“你自伤重醒来之后,便开始言语,”黑衣人一顿,眼中阴戾寒光乍现,“诸胭,你似乎忘了我说过的话,只要在这宫中一天,你便是一天哑巴!”
荀凉听他如此质问,心想这胡女果真是装哑,顿时额头冷汗涔涔,脸上还要强装镇定,“属下知罪,那日实在伤得糊涂,竟意外在人前发声,便只好装作哑疾突愈,自此能言。”
黑衣人听她说完,一声不吭,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直盯得荀凉头皮发麻,声音比之前更冷了几分,“诸胭,希望你不要让使君和我再次失望。”
荀凉心中忐忑不已,一时间不敢答话,却听那人又说道,“此次使君让我直接带话与你,让你严密注意谢玖,东宫那边,怕是接下来会有动作。另外,若再遇到刺杀你之人,希望你不要失手,使君不会留下一颗无用的棋子。”
荀凉心中一凛,垂首向黑衣人低声应和,“属下知罪!”
见她当下的反应,黑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间又恢复平常。
荀凉将视线投在身前的地面上,等候黑衣人下一步的动作,突然间感觉身前一阵轻风扫过,抬眼再看,那黑衣人已经消失在窗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荀凉猛地吁了一口气,身子一松跌坐在床榻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胡女绝对不是普通人,看这黑衣人来去观心殿如若无人之境,且一级一级严格的保密措施,这些人应该是专门的细作或是探子。
黑衣人叫她诸胭,那荀凉很可能不是胡女的真名,当然,也可能诸胭只是她的代号而已。这里面无一不透露着蹊跷,贾南风既能知道太子前几日来观心殿,那么这殿中肯定到处布有她的眼线,而昨晚她这样大剌剌地从观心殿中一路奔进奔出,就真无人发现?
宫中的侍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贾南风为何独对她如此纵容,又或者,胡女根本就是贾氏自己的眼线?!
如果荀凉是贾后放在谢玖身边的一颗棋子,那谢玖这么多年可曾察觉?当日谢玖对她说要满足她的念想,是真心想犒赏她,还是假意试探?
荀凉越想越觉得复杂,一时间只觉得这西晋皇宫中,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到处都是阴谋诡计,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小命!
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雕花繁复的床棱,窗外暗淡的光线如清冷的流水一般,照在荀凉的榻上,她在这一室寂静中,紧锁的眉头久久不能舒展。
好不容易等到敲过了四更的梆子,荀凉终于有了些睡意,拉起床榻上的棉被将自己裹住,正准备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休息一会儿,观心殿里突然传来的一声凄厉尖叫声,让荀凉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荀凉想也不想地趿拉着鞋,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向着尖叫声持续发出的方向狂奔。
刚到大殿门口,迎面一道狂躁不安的人影从大殿后堂直冲了出来,披头散发地尖叫着,形容恍若癫狂。身后的两名宫女也是一身狼狈,从后面一边追一边叫,“娘娘,娘娘!”
荀凉一看清那人模样,赶紧也追了上去,在殿外的庭院中追上她,一把将她从身后扑倒。谢玖被荀凉紧紧压制在地上,嘴中仍是呜咽嘶嚎不已,赤红的双眼里满是混沌的液体,留着指甲的双手胡乱挥舞,神情恍若鬼魅。
荀凉看着她此时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心酸,更是将她死死抱住,向身后早已手足无措地宫人们喝道,“还在等什么!快过来按住娘娘,你们也想被剜掉舌头么?!”
那些木然的宫人如大梦初醒,赶紧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还在扑倒尖叫的谢玖制住,几人合力扭抬进大殿之后她的卧房中。
“打点水来,给娘娘擦洗一下。”荀凉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谢玖,向一旁的小宫女说道。
那小宫女起先是一怔,“哦”了一声就转出门去,不一会儿,一盆温水就端进房门来。荀凉拿了干净的帕子浸过冷水,拧干后开始慢慢为谢玖擦拭手脸,脸颊上突来的温凉让谢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眼眸中似乎清明了几分,抬眼看向一屋担心瞧着她的人,神情十分懵懂陌生,正待荀凉开口要说什么的时候,谢玖双眼突然一闭,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