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伺候左右的小婢子轻手轻脚地行了个礼,“公主,单于来看您了。”
荀凉一怔,从胡床上坐起身来,方一站定,慕容廆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荀凉向前一步便要行礼,却被他一手托着,“噫,见到阿于也要行礼,阿胭对我也太生疏了。”
荀凉一笑,站起身来,“我是太久没见到阿于了,心里高兴。”
慕容廆哈哈大笑宠溺地刮刮她地鼻子,和她一同坐下,“嗯,阿胭越来越会说话了,倒是跟晋人学会了哄阿于开心。”
荀凉头皮一阵发麻,低下头作娇羞状。
慕容廆哈哈一笑,点点头,突然脸色微凝,“听贺楼说你在晋都生了场病,之后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荀凉一怔,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应对,只能点点头。
“嗯。”慕容廆蹙眉沉吟,深思地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似带着几分惋惜几分无奈地说道,“不管从前你与贺楼颀如何,毕竟他人已经不在了,忘记了也好,上次你要去晋都,阿于遂了你的意思,这回你好不容易回来,阿于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了。”
荀凉顿了一下,心想这人莫不是跟贺楼白一样,也以为她是因对贺楼颀的情伤而故意失忆,不过他们这样想也好,省得她还要绞尽脑汁的编些理由,当下便顺着他的话,乖顺说道,“让阿于担心了……”
慕容廆敛了神色,仔细地上下看了她两眼,打趣笑道,“阿胭长大了,人也越发俊俏,看来你这次回来了,阿于又有事要操心咯。”
荀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睁着大眼眨巴了一下,倒有些愣愣的。
慕容廆见她这样反应,哈哈大笑起来,一拍她的头,说道,“好了,阿胭这些日子赶路也累了,你好好休息,我们这几天就会迁往大棘城,阿荣他们已经先去了,就等你我。”
“这么快就走?”荀凉略微惊奇地看向他。
“嗯,此前大半年都在忙迁都之事,就差这最后一步。”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之事,慕容廆才起身离开。荀凉送走了他,终于松了口气,倒头便睡。
又过了几日,慕容廆果真命人收拾了东西,迁往大棘城。大棘城离辽东郡并不远,而且早几个月前,城中的大部分贵族已经迁走,只留下慕容廆坐镇。
荀凉又在马车中晃晃悠悠了两天,住进了大棘城中,才算是稳定下来。
一路上没见贺楼白,荀凉也没太多在意,众人都有事忙,她则忙着收拾心情,顺便好好了解下鲜卑慕容部的情况。
一日,荀凉从自己的房中走出,到了马厩去看那些刚生下来的小马驹。她浑身裹着皮袄子坐在马棚边,无意中听到两个在隔壁棚子里挤马奶的婢子正在说话,话中的主角还似乎就是自己。
“乌丸,你说,公主这回从晋都回来,怎么感觉与从前不一样了呢?不怎么出门,也不太喜欢说话。”
“毕竟过了三年,不一样也是正常吧,贺楼将军刚殁了那会儿,公主把心都伤透了。”乌丸叹了口气,“也只有贺楼将军那样的勇士,才能配得上公主,可惜……”
“哎,当年贺楼将军带了两万头牛羊、五千匹骏马向公主求娶,公主都没答应呢,到最后是在赛马节上,将军赛过了所有人,连公主都不是将军的对手,公主才答应下嫁。”
“是啊,不过听说公主把以前的事全忘了,连贺楼将军都不记得了……”
“啊?你是听谁说的?有这回事,这怎么可能!”
“嘘,你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了,”她放低声音说道,“我是听拔列兰说的,她在一旁伺候公主,说公主现在连鲜卑话都说得生了,和贺楼少将军在一起,都说汉话。”
“这怎么行?难道公主去了晋都几年,被那些晋人灌了迷魂药,将自己的族人都忘掉了?”
“羽弗,这话我只对你一人说过,你可不要说出去了,不然单于可不会饶了咱们!”
那叫羽弗的小婢子赶忙点点头,“我不会乱说的。哎,只可惜了贺楼将军。”
“是啊,我还听说,这次段部少酋长到辽东郡来,除了协助咱们迁都,还专门是等着公主这次回来求亲呢,听说单于已经答应了,等过了年冰雪都化了,段部就会将三万头牛羊、一万匹骏马送过来。”
羽弗一听到这么多牛羊骏马,顿时眉开眼笑,“这么多牛羊骏马啊,哎,我的步六孤,只要他带十头牛羊来,阿父就会将我嫁给他。”
乌丸笑道,“哎呀,原来咱们的羽弗也想嫁人了,怪不得这几天老是打听这些事情。”
羽弗臊红了脸,就着自己手上的马奶泼了她一身,乌丸闪躲不及,两个人打闹起来。
荀凉一直在隔壁马棚里听着她们的话,直到两人挤完马奶,走出马厩,才拍了拍皮裘上的灰尘,慢慢站起身来。
两人说的慕容胭与贺楼颀之间的旧事,她不关心,但是后面关于段云烈求娶之事,她可不能坐视不理,毕竟慕容胭死了一了白了,现在占着这身子的可是荀凉,怎么能稀里糊涂就嫁了一个从前不认识的人?!
段云烈是么。荀凉深吸了口气,看来,她要好好与慕容廆沟通一下了。
很快便到了新年,过年那天大棘城所有的贵族都欢聚一堂,同贺迁都之喜。鲜卑此时还处于奴隶社会,除了奴隶主就是奴隶,所以,当她身边的小婢子拔列兰看她对自己封地上送来的牛羊十分不能理解的时,便慢慢跟她解释起她拥有的奴隶与土地的情况。
“哈?我有五百多奴隶?”荀凉惊得合不拢嘴。
拔列兰轻轻点点头,“当时公主年纪尚幼,单于只分封了极小的一部分,若是现在,该是十倍不止。”
荀凉心中咯噔一响,干笑了两声,“那我能将他们还给阿于么?或者,送人?”
拔列兰扑哧一笑,“公主为何要将他们送人,他们可是不讨公主喜了?”
荀凉为难道,“这倒不是,只是有些……”后面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一个现代人,要一帮子奴隶做什么。
荀凉挠了挠头,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起拔列兰往外走,“来,咱们不说这个,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咱们看看外面的大雪。”
两人走出门,在外面候着的一个婢子一见两人,赶紧拿了件羊绒斗篷出来,荀凉摆摆手,笑道,“不用,我就走走,穿了这个更走不动了。”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真正的北方的雪,蓬松绵软,干干净净,不像她从前在南方见到的雪粒子,湿湿重重的,像是漫天的阴霾挥洒。
大了宽阔的大街上,雪飘飘荡荡地下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她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却让人听着前所未有的愉悦。
拔列兰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两一前一后在雪地上走,留下了长长的脚印。
年后的大棘城人声鲜少,不论是贵族还是奴隶都很少走动,天气确实很冷,才走了一会儿,荀凉便觉得自己的手脚快冻僵了,连露在外面的鼻子,都麻麻的失去了知觉。
正自顾自地走,忽听到一阵马蹄声从远处渐渐而来,哒哒地声音响彻在无人的街道上回响,别有一番清劲。
听觉马蹄声在身后越来越近,荀凉好奇地转身向后望去,却见一个身穿华服的英挺青年,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荀凉侧了侧头,轻轻咦了一声,还未待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疾驰到了身前,长臂一伸就将她捞上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