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四年九月十五,窗外略微刺眼的光线投在荀凉面上,让她不得已从睡梦中醒来,十分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眸。
熟悉的屋子,被贺楼白和黑衣人弄坏了的窗户早已结束了裸奔,换成了全新的雕花木窗棱,一只栩栩如生的翩然丹顶鹤立于其上,仰天长鸣,细足轻舞,那眼眸中镶着一颗黑色的曜石,漆光闪烁。
是的,她又回到了皇宫,明光殿。
云游宫外的重雪公子周小史再次回宫,重重宫侍们在洛阳城外就已经等候迎接,秋风中鼓动的白色衣袍,恍若一张张蝴蝶的绒翅,飘逸翩跹着,一直延伸向远处。
事先被送往城外的别院的谢子峥与荀凉,坐在马车里,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再次回到那如牢笼一般的深宫之中。
她不知道谢子峥与司马睿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贾后等人不追究司马宣华的被劫,以及周小史的数日失踪,虽然司马宣华在被劫的第二天,就已经被人解救出来送回宫中。
打死她都没想到,这些人胆子可以这样大,还敢明目张胆堂而皇之的回到皇宫,更没想到的是,这些人找死了,还要捎上她!
门被轻轻地敲驳了两声,荀凉赶紧翻起身来,“公子稍等,我就起了。”
说罢披上衣服,稍拢了头发,上前打开门。
门外那人玉立着,依旧是一身白衣,眉目清冷,淡然出尘,一回宫中,他又成了神仙般的周小史。
“公子。”荀凉轻轻地福了一身,声音有些冷。
那人神情复杂地扫了她一眼,薄唇开阖间,珠玉一般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用膳。”
看着他风般翩致的身影慢慢走远,荀凉低低叹了口气,看着门口放好的温水与帕子,思绪越发纷杂起来。
她和他,到底算什么?
在山谷茅屋中,他都已经身世全盘脱出,那这样算不算两人已经确定恋爱关系?
但是那晚他莫名其妙说什么“放不放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威胁她,下命令,发毒誓?呸呸!要是毒誓也是专门毒她的!
这次被他们胁迫着回到皇宫,算是彻底激怒她了,一回明光殿两人便开始冷战,除了简单的日常招呼,根本不说别的话。但谢子峥到底对她不同了,照顾的姿态更加自然,现在在明光殿,倒像荀凉才是主子。
这样兜兜转转走了一圈,好似让两人的关系再次回到原点,或者说,比回到原点更糟糕。
从自己的房间走到膳堂中,谢子峥已经在榻几上坐好,手持羹勺,吃得慢条斯理。
见她走进来,那清冷的眼眸中潋滟之光一闪,随即恢复了平静。
荀凉入榻坐下,一见几上的食物,紧绷的脸难得放松了一些,
动手舀了一碗桌上鲜香四溢的肉羹,吹了一口热气吞下肚,空荡荡的胃里暖暖的,荀凉难得心情好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说道,“唔,这胡羹真好吃,下回公子可以教我,就用不着你老是亲自动手了。”
谢子峥突然顿下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神情也柔和了几分,但眼中的深色一直凝着,带着几分纠结。
见他这幅模样,荀凉低低叹了口气,将手中碗勺往几上一放,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谢子峥,我们俩该好好谈谈。”
那人听她这样一说,也放下手中碗勺,默默地看着她,却先她一步问道,“你在生气?”
荀凉愣了一下,“难道不该?”
“你不想回宫?”他深深地看着她,潋滟的眼眸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熹光。
荀凉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是我想不想回宫的问题,是你们不该一声不吭,就强逼我回来这里。”
“强逼?”谢子峥微挑了眉。
荀凉点点头,有些不悦地逼视着他,“是的,司马睿在想让我替他办事之前,不该给我最起码的尊重?做什么事之前不该问下我的意见?”
谢子峥看着她,眼眸渐渐发冷,声音却不疾不徐,“你之前在皇宫里待了三年,并没有人逼你。”
听他这样一说,荀凉有些上火,“我之前待了三年,不代表我现在还想待下去,而且之前的事我统统不记得了,难道我没与你说过?”她越说越怒,不由得声音也拔高了。
“谢子峥,你们不要考验我的耐性试探我的底线。”
榻几的另一边,谢子峥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清冷的面上神色前所未有的阴沉,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与人面对面的吵嘴,他习惯了以沉默或武力对抗他人,第一次面对荀凉的声声指责,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让他前所未有的烦躁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慢慢失了理智。
“你忘了我的话么,阿荀,我是不会放手的。”突然地,他哧了一声,冷嘲热讽道,“或者,你想回鲜卑作贺楼白的阿奴。”
此话一出,当即像个闷雷,直接打在荀凉的头上,脑袋里耳鸣了一般嗡嗡作响,她陡然一沉了脸,面色如玄坛一般,还是忍着发作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谢子峥,你是想和我吵架么?!”
谢子峥一听到她的话,却是突然顿住,心中涌动的烦躁不耐硬生生地被压下来,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也是颇为郁恼,多年来养成的冷静竟这样在荀凉的三言两语之下溃不成军,实在太失态了!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的凉意突然从荀凉的小腹中窜出,她方才一直专注于和谢子峥吵架,差点被他气疯了,根本没有意思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而此时以冷静下来,这股凉意马上变成潮水般的绞痛,在腹里翻江倒海,痛得她暗暗咬牙,冷汗汩汩而下,如流如瀑。
谢子峥也似察觉到她的异常,蹙着长眉,眼眸中清波诧异一闪,“怎么了?”
“没,没事……,你少给我岔开话题。”话音刚落,腹里又是一阵绞痛,让她不由地蹙起眉来,说话也有些微喘。
“我没有说要从你身边走开,我只是不想再待在皇宫里,谢子峥,为什么你一定要待在这里,不一定要替谢家和司马睿卖命,才能活下去。这天下这样大,你想去哪,我都跟着你。还是你有其他的苦衷,你可以告诉我,但没必要以那种不清不楚的态度敷衍我,逼迫我……”
她的脸渐渐青灰色,脸嘴唇都有些发乌,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下腹沉甸甸地胀痛让她感觉到莫名的熟悉,但这疼痛又十分的陌生。
见她这般痛楚,谢子峥再也坐不住了,从榻上站起身来,伸手就将她扶住,“怎么了?似是十分难受?”
“没,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痛,一会儿就好了……”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虚弱,借着他的搀扶慢慢站起身来。
一起身,下腹一阵剧烈绞痛差点让她浑身软倒,双腿间随之流出的温热液体让她陡然僵住了身子。
一瞬间,她白皙的小脸烧红如霞,脸色由青转白又转为红,眼睛努力地大睁着。
心中一个念头如惊雷一般狠狠地袭向她。不会吧!她来那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