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荞紧紧攥住林氏的手,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她用力瞪大眼睛,此时离得近,瞧清楚了母亲的面容,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母亲,母亲,您不是说等阿荞及笄,您还要给阿荞缝一件水红的凤袄么?阿荞要十五只金丝凤,每一只都要母亲亲手给阿荞绣在衣服上。”
林氏夫人觉着身上的气力像是让人生生抽走了一般,若不是阿荞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她真想好好睡一觉,将这二十年的恩怨全都散了、忘了。就这么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睡一觉。可是,不行啊,她还不能睡,她在阿荞十三岁那年就应了她了,要给她的阿荞缝一件华美的凤袄,阿荞喜红色,就挑一匹水红的烟罗,正月里穿起来定然是好看的。
“吕……”林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姑娘!”吕妈妈带着哭音儿上前一步,跪在林氏夫人的床榻前。“拿着翠翘,你,去见他。”听见自家姑娘终于肯见那二十年来都不肯提起半个字儿的人,吕妈妈喜得差点儿蹦起来。“姑娘,老奴这就去,这就去。表少爷若是知晓姑娘受了这么些苦,还…….”瞥见三姑娘一双清亮的眸子,吕妈妈忙住了口,起身就到百子千孙柜中拿了什么揣进怀中。
“阿荞,阿荞,你表舅,他……..”林氏苍白的面庞上竟丝丝缕缕泛起了些红晕。“母亲,南萧北靳,女儿知晓。医圣靳子笙,他……大哥哥六月里曾来信叮嘱过女儿说靳医圣是女儿的表舅舅。来乘州不为访友亦非给旁人医病,乃是受了姨母所托专程来瞧母亲的。是女儿糊涂了。一味只顾着勾缠于内宅细务,听信奸人谗言,瞻前顾后,摇摆不定,靳医圣来到乘州三月有余,女儿却也由着母亲闭门不见,险些误了母亲瞧病。”
“儿呀,你可信母亲?”林氏望着那顶紫色缠花的云帐呆了片刻,仿若是鼓足了气力,这才缓缓问出口。“信!女儿不但信母亲,更是敬重母亲。那冯氏污言秽语意图污损母亲清誉,莫说女儿只给了她一巴掌,饿了她两顿。便是女儿唤了人来将她遣回冯家去,拼着父亲大人盛怒之下将女儿打死,女儿也只信母亲高洁无华。”
听见女儿这些话,林氏夫人再也忍耐不住,不晓得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猛地自女儿手中抽出了手,背转身儿放声大哭起来。
大约两个时辰后,吕妈妈急匆匆回到了观澜胜景。“姑娘!”骆氏安荞正服侍母亲喝燕窝粥,抬眼只见吕妈妈鬓角儿微微汗湿,头发也落下来一绺,“姑娘,表少爷到了府门口儿,只是今日竟是那冯大当值,这…….这可如何是好?”
“香蒲,你服侍夫人将这燕窝儿进了。”骆氏安荞将双鱼莲戏的瓷碗交给了大丫头香蒲。“吕妈妈,你拿着这玉佩到门口儿给那冯大瞧了,就说靳医圣是三姑娘我请的座上宾,他若是敢拦着,也要问问我骆家祖传的玉佩应是不应?”
正要起身,却让林氏夫人将她的衣袖拉住,“阿荞!不可,那玉佩是……是你祖母疼爱你才给了你的。骆府祖传的双花玉佩乃是当年圣祖爷赐下的……向来是只传嫡长。”骆氏安荞回转身轻轻替林氏夫人顺了顺气儿,“母亲,女儿知晓。”说罢便要向外走,却不料林氏夫人将衣袖攥得更紧了些。
“你祖母在骆氏族中力排众议,破了祖宗先例将其中一块给你是让你……让你救急的,也是要让世人…….看看阿荞你在咱们骆家的分量。你用在此处,怕是……怕是要惹得你祖母动怒,寒了她老人家的心。”
“母亲,您的身子要紧。若非有十成把握救治母亲,表舅又何至于守在此处如此之久?”骆氏安荞复又坐在林氏夫人榻上,“母亲只管安心瞧病,女儿这就去跟祖母请罪,要打要罚,女儿心甘情愿领了就是。只要母亲您好生瞧病,女儿心中便是欢喜非常的。祖母虽也听见了那冯氏的几句诛心之语,却并非那等是非不分的昏庸之人,女儿与祖母细细分说一二,她老人家心中定然也是愿意靳医圣给母亲瞧病的。”
见女儿已迈出了一大步,林氏拦阻不及,忙忙地又鼓了一口气,“若我与他确如冯氏所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芳心暗许,鸳盟空订呢?”许是心急,话音未落就带出来一连串咳嗽,咳得似乎要将心肺都吐出来一般。“少女怀春,发乎情而止乎礼。事过境迁,烟消云散,女儿的母亲乃世间最好的母亲,妇德无缺,任劳任怨。”
林氏夫人呆呆地望着女儿挺直背脊的身影,心中反复咀嚼着那几句话,一时间只觉心头豁然开朗,通体都有一股暖流瞬间遍布全身。
“老夫人,三姑娘已在外头跪了两柱香的时辰了。”白杏一双圆杏眼儿瞥了瞥墙角儿的大自鸣钟,任凭软烟怎么拉扯她的衣角,不欲叫她多嘴多舌,白杏儿却只是一把就将软烟的手甩开。干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骆老夫人王氏。
“是呀,老夫人,三姑娘的身子骨儿弱,如今又是初冬的天气,姑娘连个斗篷也没披,跪在那冷地里头,可不是要生出寒病来。”严妈妈这一番话终于让骆老夫人面上微微动了动。她轻轻的咳了一声儿。“这人呀,还是要认清了主子才好。”一双囧囧有神的凤眼冷冷地扫过了软烟俏丽的容颜。
“阿鲤,去把丫头叫进来吧。阿锦你去给丫头煮一碗热热的红姜汤来。也不晓得这倔强的性子是承继了哪一个的,怎么越瞧着三丫头身上的这股子劲儿越是觉着像个谁呢?”
王妈妈正要去后厨煮汤,闻言不由得轻声笑起来,“奴婢的大姑娘呀!这孙小姐的性子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您当年的形象?您还心里头瞧着眼熟?要说这孙女儿承继了祖母的模样脾性却也是有的,偏咱们孙小姐爽快利落又最是刚强的性子竟比大姑奶奶还瞧着要更像您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