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定计策,除了这些已经露面的蒙古骑士外,还有五百名乌审部战士也布置在附近,只等钻山豹率那一百名黑虎军走近,便前后夹击,将其包围。
至于是杀是降,就看钻山豹自己的选择了。
不想这钻山豹极端狡猾,他将一百名黑虎军摆成了一字长蛇阵,前后散落得极开,首尾竟有半里长。前头进了这两座小山坡之间,后头还在另一座山梁的顶上,埋伏在里许外山谷中的五百名乌审部战士自然无法将其全部包围。
只要走了一名黑虎军,燕天行的全盘计策就将失败,因此李贤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发出暗号给席日勾力格。
而这小郡主娜仁托娅不老老实实的当人质,还瞎扯什么三娘子,这不是告诉钻山豹她身份非凡,逼得他跟自己抢人质么?
那三娘子又叫钟金,史称钟金哈屯,十九岁时被其外祖父俺答汗霸占为妻,称三娘子,俺答汗扩建的库库河屯城,又称三娘子城,也就是土默特顺义王的驻地。
她执掌土默特部大权数十年,被明朝封为一品忠顺夫人,十三年前才被迫交权给当今的顺义王卜失兔,称得上是蒙古的女中豪杰。
娜仁托娅以三娘子自居,这是赤裸裸地告诉别人:我是大鱼,你们赶紧来逮我。
这真是个傻到不行的小姑娘,李贤心中一紧,盯着钻山豹,手上使了几个暗号,只等这钻山豹提出非份要求,便让几个兄弟出手制住他。
至于接下来的计策还能不能实施,他已经管不着了,计策失败不要紧,大不了提前掀开手中的底牌,虽然不能获取更大的收益,但至少能掌握住锅底湖。
至于得罪蒙古诸部,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个蒙古傻丫头号称郡主,九成九是卜失兔的女儿,在陕西诸边,谁敢跟土默特部较劲?
钻山豹盯着这对少年男女,眼神闪烁,他往两边一瞧,见刘得胜等人手握武器,有意无意的将自己围在中间,连忙打了个呼哨,一名小旗带着十余名黑虎军士卒立即冲了上来,把刘得胜等人隔在外面。
钻山豹笑道:“一阵风,这个小娘子不如交给兄弟,就当你已经完成大哥交待的任务了,你看可好?”
李贤摇了摇头:“我可信不过你,万一你中途反悔,不死在你手里,也会死在这些蒙古人手里。”
钻山豹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别怪兄弟手狠了。”
说完他勒马后退,早就等候在旁的一个总旗手一挥,三十余名黑虎军士卒催动马匹,朝李贤等人杀了过来。
席日勾力格在远处看见事态紧急,也不顾李贤有没有发出信号,这个汉人少年死了不打紧,要是他抱着的那个刁蛮郡主有闪失,他那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的汉人小妾就得成为他兄弟的老婆了。如果顺义王手再狠一点,那他几个兄弟的老婆小妾都会成为部落的公共财产了,这是席日勾力格百户大人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
为了自己的小命,席日勾力格拿出号角,不要命的吹了起来。
钻山豹听到号角声,呆了一下,猛地调转马头,也不顾那三十余名正在同刘得胜等人厮杀的黑虎军士卒,快马加鞭,朝最近的一座高坡上奔去。
此处四面皆是荒野,长满野草的山坡星罗棋布,视野受限,很难望到远处的情况。
钻山豹久经生死战阵,心里明白中了对方的圈套,奔到高坡上,便能看清对方伏兵的所在,才能朝相反的方向逃去,不然胡乱奔跑,只会落入对方的陷井。
夏涛手中的长枪闪动,逼退一个黑虎军士卒,催马狂奔,紧随钻山豹而去,跑动间,从肩上摘下长弓,引弦搭箭,“嗖”地一声,朝钻山豹的马腹射去。
听到弓弦声,钻山豹在马上来了一个蹬里藏身,这招在平常极为有用,只要骑术高超,对方箭术再好,也会射空。
没想夏涛跟他非常熟悉,早就料到了他有这一招。绰号赛李广的夏涛连珠两箭,一箭射中钻山豹坐骑的马颈,一箭射中另一匹空马的马眼。
此时钻山豹离最近的黑虎军士卒也有数十步之遥,他带着的两匹马皆被夏涛射倒,狼狈的滚落在地。
夏涛借着奔马的速度,长枪一横,挑向钻山豹。
钻山豹站在地上,抽出手中的腰刀就是一挡,但他一个人的力量哪能比得上奔马的力量?
只听得铛的一声,他手中的腰刀被夏涛挑得飞了起来。
夏涛回枪一戳,正中钻山豹的肩膀,他双腿一夹马腹,原地一个急转,左手单手持枪,右手抽出腰间横刀,毫不花哨地一刀劈在钻山豹的头上。
一声惨叫,钻山豹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眼见已是不活。
夏涛也不停留,丢出手中横刀,插在钻山豹的胸腹之间,双手一握长枪,扫向身畔的几名黑虎军士卒,厉声喝道:“钻山豹已死,你们还不投降!”
此时那五百名蒙古伏兵已经奔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骑兵直冲过来,震得地面乱抖。
一百名黑虎军被分成三个部分,三十余名最先冲锋的黑虎军先是被刘得胜等人拖着,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四百名蒙古骑士堵个正着,除了十余名顽抗被杀之外,其余的人都下马跪地投降。
那四百名蒙古骑士也没停留,除了留下几十人看守俘虏并保护李贤、娜仁托娅,其余的人跟着刘得胜等人呼哨而过,直奔远处山岗上那三十余名殿后的黑虎军士卒。
而跟随钻山豹的四十多名黑虎军士卒虽然围住了夏涛,轻易就能斩杀他于马下,但这个高岗的四周却被五百名伏兵围得死死的,伏兵中甚至还分出了一百余人,跟随刘得胜等人去截杀那三十余名乱窜的黑虎军。
夏涛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小旗,大声喝道:“陈七,你还不投降,真要替那半天云卖了自己的大好性命么?”
这名叫陈七的小旗平日里与夏涛也极熟,他看了看钻山豹的尸首,又扫视了一下四面的蒙古骑士,最后目光定在李贤身边那群投降的黑虎军身上,长叹了一声,丢下手中的朴刀,跳下马匹,跪在夏涛面前,说道:“陈七愿跟随赛李广头领。”
其余的黑虎军士卒见蒙古骑士们缓缓上前,手中箭矢发出寒光,犹豫了一会儿,便纷纷丢下手中武器,跪伏在地上。
夏涛跳下马来,拔出插在钻山豹身上的横刀,用力一劈,将钻山豹的首级砍了下来,血淋淋地拎在手里,然后跳上马匹,穿过那群黑虎军士卒。
当他经过时,所有的黑虎军士卒都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
“四儿,钻山豹的首级在此,”夏涛将人头扔到李贤的脚边,笑道,“你别又吐了。”
当初李贤跟着刘得胜去宁夏城,刘得胜和牛老三里应外合,杀了孙家的一名家丁,逃出宁夏城之后,李贤在黄河边吐得不亦乐乎,这事在兄弟们之间传为笑谈。
娜仁托娅看着血流如注的人头,转过头,“哇”地一声,吐得李贤满身都是。
李贤苦笑道:“傻丫头,连个人头都不敢看,你还装什么三娘子。”
娜仁托娅擦了一下嘴角,看着李贤外袍上的呕吐物,刚准备道歉,忽然又怒道:“你敢看的话,怎么将头转向了别处?”
李贤脱下自己的外袍,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将人头裹了,拴在小黑的马鞍上。
去追击殿后黑虎军的席日勾力格等人奔了回来,走到李贤身前,邱逢吉笑道:“一个都没跑掉。”
李贤一直紧悬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说道:“席日勾力格百户,挑一百名精悍的勇士,换上这些黑旗军的服饰和武器,跟我们一起去锅底湖吧。”
席日勾力格却没答话,而是望着娜仁托娅,似乎在她的命令。
李贤一愣,回头看着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瞪了李贤一眼,问道:“帮你除掉那半天云,那我的部落有什么好处?”
李贤望向席日勾力格,见他装作一脸无辜的表情,只好低声解释道:“我们跟德勒德格日领主有约,除掉半天云和那些庇护他的边将之后,宁夏卫和陕北绝不会再有大股的马贼去骚扰乌审部的驻地,忻都城以北、黑河墩以西,水草丰美之处,都是乌审部的牧场。”
娜仁托娅笑道:“乌审部是父汗赏赐给我的嫁妆,帮不帮你,德勒德格日作不了主,得我说了算,再说了,你们居然敢合谋杀朝庭边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贤环视四周,见都是自家兄弟和蒙古人,苦笑道:“不是我们杀,而是锅底湖的黑虎军杀了那些大明边将,然后我们杀了为首的半天云和钻山豹,剿灭了锅底湖的乱贼,也算是替朝庭办了件好事,这可是西安三司都愿嘉奖的大功,怎么会是大罪呢。”
娜仁托娅啐了一口:“这不就是你们汉人常用的栽赃陷害么?”见李贤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笑道:“要我出兵帮你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李贤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不能提一些我办不到的,也不能让我帮你们蒙古人劫掠长城内的汉人百姓。”
蒙古漠南诸部跟汉人之间互相掠夺,这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双方你来我往,蒙古人占了明显的上风。
半天云劫掠成性,对汉人商队虽然有害,但对蒙古人的危害更大,跟他相邻的乌审部久受其害,每每想剿灭锅底湖,都被半天云逃走,随之而来的报复更重。又有诸多大明边将庇护他,乌审部实力虽强,也不敢公然入侵大明边塞,只能偶尔派人去挑衅一下锅底湖,出口恶气。
因此燕天行的计策一出,德勒德格日就立即表示赞同。燕天行可以除掉半天云及庇护他的大明边将们,德勒德格日也能去除一个心腹大患,双方各取所需。
娜仁托娅点了点头:“行。”
李贤问道:“那你的三件事是什么?”
娜仁托娅狡黠地笑道:“我还没想到,想到了再告诉你。”
说完便笑着走了,侍女们带着一群蒙古骑士连忙跟在后面。
邱逢吉在旁笑道:“四儿,她看上你了。”
李贤怒道:“赶紧去安排一下,让那些蒙古人装得像一点,不要还没进寨子,就被人认了出来,到时派你第一个去冲那寨墙。”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他何尝不清楚这个小郡主的心思,但燕天行对他恩重如山,燕婉儿是他即将明媒正娶的妻子。
就算这个蒙古少女身份再尊贵,自己也不能轻易接受,这是做人的底线。
再说她对自己的情意再深,还能屈身下嫁么?别说是小妾了,就是平妻,以她的身份来讲,也是件不可能的事。
等蒙古骑士们换好黑虎军的装束之后,李贤将俘虏的七十余名黑虎军士卒和残余的几名白狼军士卒集中起来,叫出一个士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道上混,头目都有绰号,这是为了避免祸及家人,但一般士卒通常都是直呼其名,这个士卒回道:“刘二。”
大明朝有名字的人,通常都出身于家底殷实的家庭。穷得叮当响的贫民很少给自己的小孩取名字,通常都是按排行来。比如李贤的父亲李大郎,若不是后来自己挣下了一份家业,那李贤的大名肯定是被称为李四。
李贤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的腿上包扎着布条,上面渗出血迹,又问道:“方才可是受伤了?”
那名叫刘二的士卒点了点头。
李贤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那儿有道被席日勾力格划出的伤痕,说道:“大家都是人,被砍了,都会出血,没有谁是神仙。”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大家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便问道:“为什么是我们受伤出血,而那半天云就呆在锅底湖享清福呢?”
刘二想了半天,才回道:“他是大当家。”
夏涛忽然对那个名叫陈七的小旗说道:“陈七,你到锅底湖多久了?”
陈七回道:“两年零四个月。”
夏涛又问道:“在这两年零四个月里,你看见过半天云上阵厮杀么?”
陈七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
李贤见到他的反应,便大声喝道:“半天云把你们当作兄弟了么?没有!在他眼里,你们就是一把刀,锋利时就拿来砍人,钝了,便扔到一边。”他又问那个刘二:“今年你拿了多少薪银?”
刘二犹豫了一下,愤然道:“说好是一个月三两银子,他娘的,这都九个月了,我总共才拿到十五两,还被钻山豹那厮抽了一两的人头。”
一个月三两银子,这在大明算是极高的薪俸了,不过马匪是个生命周期很短的行业,一般人能熬过五年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通常两三年就伤残了。运气不好的,第一阵就战死,一钱银子都赚不到。
李贤问道:“战死的兄弟有抚恤么?”
刘二怒道:“有个球,四月份的时候,我表弟死在黑水河畔,他是替钻山豹挡了一箭才死的,钻山豹说给他家里五十两银子,上个月我接到家里的口讯,只送了十两银子到我表弟家里,我跑去问他,那厮推托说过年时一并给我,这次一出来,就让我去打头阵,若不是我投降得快,就被那些蒙古人砍死了。”
李贤回过头,望着其余的黑虎军士卒,问道:“还有谁的遭遇跟刘二兄弟差不多的,都举起手来。”
除了几个小旗,大部份士卒都缓缓举起了手。
李贤大声说道:“他半天云没把我们当兄弟,我们凭什么要替他卖命?难道我们不是爹生娘养的么?”
黑虎军士卒们沉默片刻,刘二率先喊道:“杀了那半天云!”
大伙儿都不是傻子,既然一阵风给了大义的名份,那杀了半天云这个大当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一阵风知情识趣,手下兄弟又如狼似虎,若是让他作了大当家,说不定日子更好过一些。
“杀了半天云!”黑虎军士卒们心中有了定议,都齐声呼喊起来。
李贤手一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