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小姐睡得都不安生,采绿去小厨房端安神汤。冬玉正在倒腾着锅碗盆勺,见大丫鬟采绿进来,丢下手头的事情,帮她倒汤。
采绿近日来无处使气,手一扯过盛汤的豆青釉青花瓷碗,恶狠狠地瞪着冬玉:“今儿个你是大忙人,不劳你大驾。”
冬玉眼珠子一转,哭出声来。
“嚎什么丧?是老子娘死了么?”采绿被她哭得越发火气大。
“采绿姐姐,我没招你惹你,何苦这样诅咒我娘亲……”
没招她惹她?若不是她多管闲事,叫诸琳那个贱蹄子做什么点心,她能有今日这般地步吗?小姐待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日比一日亲厚,她这个跟了小姐十来年的大丫鬟却日渐受冷落,这不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吗?
采绿一把摔下瓷碗,碰的一声巨响,青花瓷碗摔得是碎片横飞。
冬玉吓得肩膀簌簌发抖,眼泪也缩了回去。
采绿胸腔中的怒火炸开来,“你最好谨记自己的本分,若是想出幺蛾子,我早晚得收拾了你。”厨房外传来脚步声,采绿眼一斜,继续道,“你看看,连个碗筷都端不好,还能做什么?这厨房还不得给你败光了?”
诸琳和尤妈妈一进屋就看见地上的狼藉,诸琳弯下腰去收拾。
尤妈妈诧异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个碗也摔碎了?”
采绿看见诸琳,强忍着胸口的怒气,对着尤妈妈挤出一丝笑容,“我也才训呢,小姐要喝安神汤,我叫她拿个碗,也能摔碎了,可不是没什么出息。”
冬玉委屈道:“我……”
诸琳拉了拉她的裙角,示意冬玉不要出声,一面麻利地将碎片收了妥当。
尤妈妈笑道:“这熬汤药之事不是嫣红在管么?怎么厨房里就剩你一个?”
冬玉滴着泪道:“她今日小日子来了,有些不舒服,我就帮她看管着,让她回去歇着了。”
“你也太不当心了,在厨房里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像什么话?”尤妈妈训了几句,对着采绿道,“你另拿个碗盛了汤,莫让小姐等急了,我这正要给小姐送佛手呢,先去了。”
采绿看了尤妈妈手里的篮子,说道:“妈妈你先去吧,我这就来。”
尤妈妈出了门,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压抑起来。
诸琳搂着冬玉的肩膀道:“姐姐若是有什么看不惯的尽管冲我来,没必要对一个毫无还击能力的小丫鬟下手。”
采绿强压制的怒火又烧了起来,“我呸,不过是耍些伎俩,一时得了小姐了欢心,也配跟我嚣张,待小姐看清了你的真面目,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瞧她这幅嘴脸,若不是自己还要些脸面不想把事情闹大,真想狠狠地啐她几口,出出自己的恶气。
采绿不再理会她二人,重新拿了碗盛了汤药,端去给小姐。
尤妈妈已经不再屋中,只有一个二等丫鬟在侍候。
采绿对着那丫鬟道:“落英,你下去,小姐我来伺候着就行。”
落英退了出去,曾晗玥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转着一个缨络正在把玩。
“这几日辛苦你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曾晗玥把缨络放入匣子里道。
采绿红了眼眶,“小姐不嫌弃就好。”
曾晗玥接过安神汤道:“你就是心思太重,你我打小的主仆情分摆在那呢。”
采绿听了又惊又喜,连日来的烦躁不安都消散了不少,“看着小姐又是推荐诸琳在老夫人寿宴上做点心,又是让她摆弄家具,装饰屋子,奴婢只是担心小姐被她的巧舌给糊弄了。”
“我还没那么好糊弄,你也安心做你的事吧,切不可再做傻事,毁了你做大丫鬟的体面。”曾晗玥喝着安神汤徐徐地说道。
采绿一脸的燥热,“是奴婢糊涂了。”
曾晗玥看采绿满脸的不自在,岔开话题道:“这匣子里的缨络给我保管好了,我要寿宴那天与那南珠手串一同戴的。”
“这缨络真是精致,小姐戴了一定会很好看的。”采绿笑盈盈地恭维道。
“你还没见过我哥哥那个,那才叫精致呢,宝贝似的藏着,不知道又是拿来哄哪个姑娘家的。”曾晗玥道。
“那可不是宝贝。”采绿笑道。
……
诸琳揽着冬玉出了碧菡院,心里一直有些沉重,自己只顾步步为营,却没想到把冬玉给搅了进来,日后自己离开了,冬玉一人留在这里可怎么办?
曾晗玥并不笨,在大宅里出来的人,能有几个是笨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见得多了,能单纯到哪里去?
曾晗玥是有些跋扈,容人之量小了点,但并不意味着她会任由自己摆布。就像自己被掌嘴一事,她一进碧菡院正屋,出来就成了包子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曾晗玥打的。但是曾晗玥却能使出法子,让全院十多号人众口一词,说自己是夜里出恭时摔的,说得活灵活现,而且还没有人在背地里就此事乱嚼舌根,就可以看出她不简单。
装傻卖痴,不过是表象罢了。
现如今她事事听自己的,想的也是互相利用,她想超越四小姐曾晗瑜,想得到老夫人更多的青睐,就必须有能露手的东西,恰巧自己提供了这样的机会,曾晗玥怎么能不抓住?
曾晗玥尽管知道诸琳推她入水是情非得已,但是她不会理会,原因不重要,假设不重要,她根本就不会去相信假设,假设诸琳没有推她一把,她就会撞破脸,毁了容貌,假设她最后稳住了,就不会掉撞上去,诸琳的一推就多此一举,假设……假设太多,她不会为了诸多假设出来的东西去费神,她曾晗玥只看结果,看到的结果就是诸琳让她在几个男子面前出了丑,看到的结果就是诸琳对她的藐视,不敬重。这就足够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诸琳也明白。当然各取所需,也无可厚非,最无辜的就是把冬玉牵连了,以后冬玉的日子就恐怕不好过了。
“诸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不是说来园子里散心么,怎么自己还一直挑着眉头?”冬玉道。
“冬玉,姐姐对不住你,都是我不好才会让采绿迁怒到你头上。”诸琳叹了口气道。
“姐姐你不必愧疚,说起来还是我起的头呢,若不是我想讨小姐欢心,让你去帮着做点心,小姐也不会怪你,采绿姐姐也不会生气了。”冬玉道,“不过小姐现在很喜欢姐姐了呀,到时候你做了大丫鬟,多护着我,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以后厨房里的事,咱们冬玉就偷偷闲,不要老帮着别人了,这样会很辛苦。”其实冬玉只不过是小厨房里帮厨的,当日推荐她去做点心,那几个主厨也是欣然答应,不过是想着小姐那时心情不好,少挨些骂罢了,当果真出事,就推得干干净净。
初秋的夜风轻柔凉爽,两个人一路行至安国公府的后花园,灯影灼灼中,两个圆滚的木柱直冲空中,木柱的中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多棱铜镜,那铜镜打磨地光滑,光可鉴人。天上的明月,园子里的灯光在铜镜的反射下泛着如梦如幻的光芒。
“姐姐,你说少爷为什么要在那么高的地方,挂那么大一块铜镜?”冬玉看着那块大镜子问道。
“少爷的想法,我们哪能懂呢。”诸琳笑道,“天色不早了,再晚些怕碧菡院落了锁就不好了,我们回去吧。”
诸琳说着,思绪却飘到了那日在思云园见到曾晗琪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