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了!气死了!跟那齐王有关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景燮拿起马鞭狠狠地抽打着面前这堆乱七八糟的杂草。
“你干嘛呢!这些草又没招惹你!”被强行拽来的良玉很是无语地瞅着发飙的景燮。
“你不是要跑马么?干什么拿这些草出气!”景烨从马背上跃下,将手中的水袋扔给景燮。
“大哥!那个姓唐的根本没把咱们晟国公府放在眼里!”景燮几乎接近于咆哮道。这种严重超标的分贝使得坐在他身边的良玉不得不爬起来,另寻个远点儿的地方重新坐下。
“他们把不把咱们放不放在眼里又值什么?”景烨冷冷反问道。
“我……”景燮被噎了一下,又恨恨道:“姑姑的仇,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报!这种窝囊气咱们还要受到什么时候?”
“现在还不到时候!”想起小姑姑,景烨心里也一阵难受。在几个兄弟中,自己的年纪最长,对姑姑的印象自然是最深的,从前姑姑对自己的好,祖父母的悲伤,父亲叔父们的怨恨,自己是记得最清楚的。
就在那个晚上,父亲一个人跪在清冷的祠堂,头低垂着,几乎让人以为他是死过去了。后来没多久后院就传出祖父母晕过去的消息,整个晟国公府忽的被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悲伤阴霾给笼罩。深夜冷得刺骨的狂风无处不在,直直的似从地底而来,没过多久,一阵阵令人发憷的哀戚哭声便在整个府邸的上空扩散开来。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就几岁大,被这一阵阵的彻骨的寒冷与悲伤冲刮得站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景烨哥哥……你看!”良玉试图转移两人悲伤的情绪,拽了拽景烨的袖子,示意他看那边儿的不远处,有一人打马而来。
“是陶铭吧!”良玉远远地认出那人腰间造型古朴的短剑,疑惑道。
“哎?他怎么跟来了?”景燮扔下手中的马鞭,奔过来道。
陶铭瞧见了几人,便在不远处听了下来,道:“你们果然在这里。”
“有什么事么?”景烨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我厌烦那些,所以找个保护郡主的理由便出来了。”陶铭捋了捋马鬃,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也是,我也最讨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还是战场上好,来回几个回合,痛痛快快地杀上那么一场,反倒痛快淋漓!”景燮的背后燃烧着熊熊大火,眼里满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良玉再次无语,没好气地道:“你说得容易,你上过战场么?”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知道你个小丫头胆子就比小大那么点儿,怕得跟什么似的!”景燮揪揪良玉脑袋上的小发髻,鄙视道。
“你才怕呢!我以后一定会跟着父王去边关的,哼!”反正说的是去边关,又没说去干什么。等两军把仗打完了,我去捡金子去!(作者吐槽:这也可以勉强算得是上战场。)
“就凭你,看你那矮倭瓜样儿,长得还没咱家厨房里的大白菜高!”
“你再说一遍!谁是矮倭瓜!”良玉的身材偏小,白嫩嫩的是有那么点像矮倭瓜。
“你。”
“我是矮倭瓜,你就是烂土豆,杵在地里的烂土豆!”
“你骂谁呢你,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你呢,谁答应谁是烂土豆!你还能打我不成呢吧!”良玉很解气地瞧着景燮想打不能打的抓狂样。
陶铭很好笑地看着两人打无聊又低级的口水仗,嘴角不知不觉地弯成一个弧度。但忽然又想到什么事情,转头问景烨道:
“小郡主也懂骑射么?”
景烨也笑眯眯地看两人打闹,笑着答道:“不但懂,还很精通呢。就连父亲都说,良玉于骑射之事上很有天分。”
“肃亲王赫赫战功,他的女儿自然不同凡响。”提到肃亲王,陶铭眼中亦是崇敬不已。
景烨会心一笑,他知道陶铭稳重安静的外表下隐藏的蠢蠢欲动的渴望建功立业的火热之心,道:“如今天下太平,突勒人经过上次大败,向来也不敢轻易开战了。”
“那也未必。”陶铭忽然眉头紧锁,握紧腰间的短剑,道:“前些日子,北边儿传来消息,突勒内乱,大可汗於勒赤被其侄旃台格所杀,而后旃台格继承了突勒大可汗之位。他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整合突勒鹰师,准备再次南侵。”
景烨心中一惊,问道:“这消息是……”
“自然是从皇上那里知道的。不光是我,肃亲王,尉迟大将军,镇国大将军,大概都知道了。过几日,这消息就会公布出来”
“那……”景烨已经有些当机了,这消息也太……
“皇上的意思是可以让我历练历练,跟着尉迟大将军。”陶铭笑着答道,眼神有些飘渺。
“你很想去北边儿么?”
陶铭愕然地回头一望,却见是良玉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揉着小鼻子对自己道。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多岁的小女孩,陶铭忍不住上去摸摸她的脑袋,眼神却望向远方,有些怅然又有些期待地答道:“是呢,等了多少年了。”
“那我也要去!”景燮一路叫嚣着奔过来,也不知是在朝谁吼。
景烨揉揉脑袋,对景燮斥道:“你去干嘛,少给大家添乱!”
“拉倒吧你,我看哪,你也就只能在这南山跑跑马,溜溜鸟!”良玉一点也不给景燮面子。
“你再说一遍看看!”
“你瞧你那怂样儿,顶多儿也就只能朝我吼了,你倒是杀个敌人给咱大伙儿瞧瞧呀!”
“你……你给我等着!”景燮对于这种鄙视自己的话语最是受不了,当下便又急又气,跳脚不已。
良玉没再搭理景燮,拉过景燮的马骑了上去,也不问过景燮,只朝他做了个鬼脸,便径直拍了拍马臀,催马向前奔去。
“你你你……那是我的马!”这回景燮气得夸张得跳起来,一把拽过景烨的马,同样问也不问便追上去。“你给我等着!”
景烨阻止不及,只能无奈得捏捏眉心,表示很无力,一边的陶铭却是笑得很畅快,难得动一动的眼珠终于有了些暖意的波动。
有了上次的教训,景燮可不敢再去做什么吓唬良玉的事情,但是不得不说,景燮实在是很有毅力。起码过了一个时辰,对某人的追击仍然是锲而不舍。
良玉骑在马上无语地望了望苍天,只能十分郁闷地再次催着马儿用力奔跑。
最终景燮还是没能追上良玉,因为明煜派来的人终止了这种“老鹰抓小鸡”式的无聊游戏。
“怎么了么?”良玉见着来人是阿五,还以为明煜出了什么事。
阿五大大地喘了口气,搭着脑袋半死不活地道:“没,没什么事。是,是世子派我来寻郡主,说是要郡主早些回去。”
“唔?知道了。”良玉将景燮的马拴好,答道。“哎对了,今日的赛诗会觉出胜负没?”
“已决出来了,豫王府的明徽公子得了第一。咱们世子没拿到魁首。”后半句阿五有些沮丧。
良玉淡淡笑了一下,淡淡笑道:“这有什么?哥哥以后不靠这个吃饭。”魁首有什么?能当饭吃吗?能当水喝嘛?
“还有什么事么?”
“大事倒是没什么,只是今日的赛诗会倒是出了些别的状况。”阿五想了想,觉得小郡主还是可以知道的。
“跟哥哥有关么?”
“这个……没太大的关系。”
“那就算了。”懒得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闹心!
“啊?”阿五被噎了一下,话说这郡主说的话咋跟世子说的一个样呢?果然是亲兄妹哇!
“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回吧,出来这么久也不太好。”陶铭牵着大白马过来说道。
“嗯。”良玉想想也对,遂叫上气鼓鼓的景燮和景烨一起。哪知道景燮这死小子犯起了倔,死活不肯再去卫国公府。
良玉和陶铭都没办法,只好答应了让景烨和景燮直接回晟国公府。
朱雀大街。
景燮强拉着景烨坐到一旁的露天小摊儿上,一面儿朝正在忙活着炸油滋滋香喷喷的春卷的店小二吼道:“小二,给我炸十个春卷!”
景烨闻言差点将茶水喷出来,“十个?你疯了吧你!”
“我没疯,我肠子都给气穿了,饿得很!十个春卷很多么?”景燮很阴郁地对景烨道。
“……随便你吧!”景烨无语,只能闷闷地喝着小二沏的苦茶。
长安西城,陶宅。
这是座不起眼儿的宅院,三进的院子。没有宽阔气派的三间大门;没有绿水磷石的瑰丽花园;也没有来往不息的下人仆从。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大门,上面只用常见的木质牌匾,刻了“陶宅”二字,连最基本的“府”字都不曾用。若是人不说,有谁会道这是堂堂宣威将军的府邸呢?从正门进入走过一道小青石板儿路,穿过一道灰青苍苍的拱形石门,石门上边儿轻轻搭着几根别处蔓进来的藤萝,浅浅的几朵紫花,葳蕤可爱。如此再往后便是陶铭之母居住的正院。
“哟,公子回来啦,那什么‘赛诗会’结束啦?”侯在门口的陶家老仆人一瞧见陶铭,便笑着上前。
“是啊,我见没什么事儿便回来了,母亲呢?”陶铭微笑着将自己的外套交给老管家,问道。
“夫人在屋里呢。”老管家听到陶铭这么问,手中一顿,言语间忽然犹豫起来。
“怎么了?”陶敏见此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眉头皱成了一团,声音也变得冰冷异常。“老周叔,有什么事就说吧,是不是那些人又来了。”
“唉……”老管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该点头。
“他们来干什么了?”陶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上腰间的短剑,冷然问道。
“还能干什么,还不是想让公子和夫人回萧家。”
陶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呢?”
“还说,还说,还说不回去的话,公子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声,即便是武状元,但这仕途也走不了多久。若是能回到萧家,虽,虽说是个…是个庶子,但也有个世家子的名声,也能,能……”老周伯实在说不下去,因为他发现公子身上的杀气愈来愈重。
“我的仕途能走多久,还轮不到他们来置喙!”陶铭冷冷打断老周伯的话,“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来说这话的?”
“是,是萧家的大夫人……”老周伯有些愤慨又有些悲凉地道。
陶铭听后眼中泛起一阵强烈的厌恶。“不用理那个女人,那姓萧的没来吗?”
“没,没有……”
“无耻懦夫!”陶敏恨恨地骂了句,又有些担忧地问道:“母亲呢?还好吧?”
“夫人倒没什么,什么也没说。”老周伯帮着陶铭把短剑也拿过来,和蔼道:“公子去看夫人吧,东西老奴来拿就好。”
“嗯……”陶铭轻轻答了句,便径直往母亲的正院去。
陶母和陶铭都是节俭之人,皇帝原想另赐一座府邸作为将军府邸,却被陶铭拒绝了。即使陶铭已经是朝廷的四品宣威将军,即使他的母亲已经是有诰命在身的贵妇了,但这整座府中的下人也很少,除了侯在大门口的老管家,便是陶母的正院基本上也没有几个丫鬟仆人在走动。
“母亲。”陶铭进到母亲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屋子,看着母亲身上普通的棉麻衣裳,简单的素银簪子;想到卫国公府里的金拦玉砌,珠玉华锦;再想到刚刚老周伯说的那些人,脸色瞬间倏地苍白如纸,心里也被堵得一阵阵难受,就像脖颈深深埋在水里,让人喘不过气。
此时陶夫人正念完佛,看见儿子进来,十分高兴地迎上去,走近了却发现儿子的面色苍白得像雪,细瘦又有些苍凉的手抚上儿子的额头,担忧地道:
“铭儿你怎么了?”
陶铭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孩儿没事,母亲。”
陶铭之母陶氏早年因抚养陶铭,很是吃了些苦,不过四十的年纪,鬓角已有些许白发;脸上虽有些细小的皱纹,但却掩不住年轻时的绝世风华。这两年陶铭身中武状元高位,又被封为宣威将军,陶夫人这才过上了舒心的日子,在儿子的坚持下好好保养了一番。
陶夫人见着儿子如此,收回手,叹了口气坐下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得不行,什么事也不肯跟我讲。”
陶铭见母亲误会自己,也顾不上什么情绪,忙道:“母亲,儿子真没什么。”
陶夫人见儿子急吼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又问道:“今儿的赛诗会还好吧。”
提到赛诗会,陶铭也是一阵心烦,但当着母亲的面又不能表露什么,只得平静道:“还好,都是些世家公子,儿子觉得甚是无趣,便早些回来了。母亲,今天那个女人又来了?”
陶夫人闻言捻着沉香佛珠的手一顿,淡淡道:“嗯。”
“下次她要再来,就让老周伯别放她进来!母亲,咱们甭搭理他们。”陶铭厌恶道。
“铭儿,萧家人好歹是客。”陶夫人有些悲凉地道。
“咱们家不欢迎这样的客人!”陶铭拔高了声音,愤愤道:“从前是他们不认咱们,现在孩儿成了武状元,他们便想着咱们回去,长他们的脸面,这样的事,孩儿决不答应!再说孩儿已随了母姓,根本不是萧家的人!”
“可是铭儿,她没有说错……”想到这些,陶氏的眼底却是沁出泪花,“你顶着这私生子的名声,娘只怕耽误你的前程……”
“母亲!”陶铭上前一把握住母亲的手,感受这母亲受伤若有若无的老茧;颤颤地激动道:“孩儿不怕,先前他们不也制造谣言了么,咱们不怕!等到孩儿得了军功,咱们就不怕他们了,母亲!”
“好好好……”陶夫人见儿子越发的激动,只得轻轻抚着儿子的背,一叠声地应下来,那眼泪却是止不住地下落。
“母亲……”陶铭伸出手来,为母亲拭去眼泪,心里暗暗怨自己刚刚太过激动,将母亲给惊着了。
陶夫人不想再惊着儿子,只拿了素帕擦了擦眼角,道:“好了,铭儿,娘没事,你还没吃饭吧,娘去吩咐他们把膳食端上来。”说罢,便招收让身边的一个嬷嬷样的人进来。
“琴姨。”便是陶夫人从前的贴身丫鬟妙琴,与陶夫人差不多的年纪。
妙琴是陶夫人的贴身丫鬟,对自小看大的陶铭亦是一番怜爱,这会儿瞧着母子两人,不觉笑道:“夫人,晚饭早备好了,就等公子回来好开饭呢。”
陶夫人收了情绪,笑道:“那便拿上来吧!”说罢,便执了陶铭的手一同去了前厅用饭。陶家人少,饭食也简单,基本都是三个菜一个汤,都是市井里常见的菜色,最是平常简单不过。
“母亲。”陶铭亲手盛了一碗饭,端给陶夫人。
“铭儿你也快吃吧。”陶夫人捋了捋陶铭额角细碎的头发,柔声道。
陶铭扒了一口饭,忽然抬头道:“母亲,再过不久朝廷可能要打仗了,孩儿想……”
不及陶铭说完,陶夫人便打断儿子,道:“朝廷的事儿,母亲管不着。你若有什么想做的,只要是不为人之道的,你便去吧,母亲不会阻挠你的。”
“母亲?”本以为母亲会反对的,毕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快吃吧……”
陶铭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