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可笑了吧,分明已经拿了毒酒来,却说要将她禁足,这位宫人是不是那个地方坏了,脑袋也坏了。
王长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目光还若有若无地往那个地方扫了两眼。
大凡世人或多或少总有点缺陷,若是心理上的缺陷,因为可以加以掩饰一番,多半就被忽视掉了,但若是身体上的缺陷,尤其是一些涉及到敏感部位的,总是会让人更加在意一些。不但在意,对此简直会是十分敏感多疑。
这位宫人,此番看着,更算的是其中的翘楚。
被王长兴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猛将这般看了几看,他顿时就如同被冒犯了一般,涨红了脸孔,眼睛也瞪成了颗杏子。
王长兴不愧为军中的愣头青,被这般瞪着都浑无所觉,反倒是拍了拍那宫人的肩膀,掏了掏鼻孔说:“快点,早点完事早点回去交差。”
那宫人浑身一个颤抖,目光里厉色更甚,咬着牙说:“我老人家的肩膀也是你可拍得的?这可是各位娘娘们能扶的地方,你不过一个边疆粗人,怎么敢碰我这金贵的肩膀?你可小心点,待我回去禀明了娘娘,将你拿住查办。”
他说话声音本就尖细,如今咬牙切齿地说这番话,听着便有些森森然。
“啊?”王长兴顿时怔住,眼睛都直了,不过就拍了下肩膀而已,军中的弟兄们勾肩搭背的也多得是。旋即却又想到临来时赵永烈的警告,似乎是说与这种人打交道该当如何如何,但他当时心情激动得厉害,没将赵永烈一番话听进去,是以那些该如何如何他半点也没听清楚。
那宫人拍了拍肩膀,一脸嫌弃地说道:“真是个粗人。”
他火气这么大,料想方才进来时吃了王长兴的排头。鞍马劳顿,跑这么远来赐死一个连侍妾都算不得的人,想来也不怎么得主子的宠,此番更要拿乔一番。
不过这样也好,秦怜乐得他们吵起来,自己在一旁看看热闹,也好拖延些时间。
忍不住往门口看了几眼,怎么先生这么慢,莫非梅子没能去见他?
那宫人不再去理会王长兴,反而与秦怜说:“秦夫人,这酒可是我大老远从上京带过来的,正是三月时节,老奴亲手酿造的桃花酒,这个天喝正合适。”
秦怜听了,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的这杯酒,色泽清醇,除了毒药的呛鼻味儿之外,果然有隐隐的桃花香。早两日梅子便说要采摘点桃花酿造桃花酿,总不见她有什么动作,没想到得了杯毒酒却能瞧见。
那宫人对秦怜客气,正要掀开壶盖与秦怜闻一闻,眼角却瞥见了王长兴,心下不满,直言道:“王将军,这里可是闺阁之地,你一个男人大清早的出现在这里,着实不怎么雅观。”
这屋子破败老旧,有些日子没人住过了,不知他怎么就看出这是女子闺阁的。
王长兴也想到此人与普通人有那么一些区别,嘴角动了动,将欲脱口的话忍了回去,转身出去了。
反正秦怜一介女流之辈,也不是梅子那种像个男人的女流,料想她也逃不出去。
带了人从院子里出去,命人将这里守好了,王长兴只觉得索然无味,这事情真是无聊到底了。他踱了几步,径自走了。
院子里终于清静了下来,天上渐渐有了些光泽,眼见着天就要亮了。
宫人将托盘放到桌子上,将盖子取下来,笑道:“秦夫人,这桃花酿的酒,最合适女子饮用,虽说秦夫人容貌秀丽,已堪比桃花,不再需要这些养颜的东西,但女子总有容颜老去之时,多饮一些也无坏处。”
秦怜十分奇怪地看着他,都要被灌毒酒了,还想着养颜的事做什么?
且这个宫人一副趾高气扬的形状,与秦怜讲话却如此客气得过了头,实在令她有些费解。秦怜仔细思量了半日,实在想不出自己如今可有什么值得别人来求的,且依着秦怜的身份,不过是将军的身边人,至于她为人儿女时是何样身份,秦怜并不大清楚,但既然没人提起来,她也只认为是什么不要紧的身份。
那宫人对秦怜脸上的惊诧浑不以为意,笑着说:“老奴本家姓石,蒙娘娘抬爱,赐了个石头的称号,秦夫人便与我唤作石头便可。”
秦怜自承不过是个年轻女子而已,唤他作石头未免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便行了礼,只喊了声:“石大叔。”
那石公公闻言,猛然怔住,突然别过脸去,用帕子揩了揩眼角,随即笑道:“秦夫人,这酒,你尝几口吧,老奴自打桃花开的头一天就在折腾,虽说也费不了什么心力,可桃花是老奴亲自采的,这做底的酒也是老奴亲自酿的,埋在地下藏了几年了,这次才挖出来的。”
秦怜心底下疑惑更盛。
莫非这位石公公与秦怜的关系竟极为亲厚,不然怎么可能会这么感伤呢。若说能与一位公公有什么关系,那必然是她作为女儿家的时候,自有了孩子就避居在那小村子里,从未见过外人,后来又在将军府一住近一年,不可能有机会去认识谁。
她实在有些好奇秦怜作为女儿家时候的身份。
又仔细闻了闻杯里的酒,仍是有种毒药味儿。他这么感伤,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要亲手将秦怜毒死?
觑了几眼石公公,秦怜托了酒杯就着以舌尖沾了些许,那位石公公却没什么怪异的脸色,没有兴奋也没有松了口气,甚至没有多余的悲伤。
他这可是个什么情绪?
秦怜实在分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来杀自己的,还是来探望一个晚辈的。
不过,这酒虽是好,可用来装下这些难喝的毒药却是有些可惜了。
“这是……”秦怜舌尖上一阵微妙的酥麻感,她甚为疑惑地看着石公公,“这似乎不是——”
“嘘!”石公公将手指放在唇上,阻止她继续讲下去。随即却又笑道:“秦夫人,这酒我也给你介绍过了,你就喝姑且喝一杯尝尝吧。”
秦怜定定地看着石公公,瞧见他眼底透着的笑意,心下犹疑不定。一个素昧相识的人突然跳出来,用一种万分温和的方式将一杯毒酒给你,并劝着你喝下去,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十分诡异。
最诡异的,便当是石公公这个态度,以及那杯酒。
呆了半晌,秦怜突地也是一笑,手一抬,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便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大力踢开,撞到了侧面墙上。梅子从外面扑进来,呆了一呆,猛然窜过来抱住秦怜,喉咙一哽,竟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将秦怜手里的杯子拿过来,望了望里头剩余的一些酒水,再笨的人也知道这里头装了些什么了。她想狠狠将杯子劈头丢向石公公,胳膊抬起来,却又怕动作太大晃着秦怜了,只得又垂了手,低首去看她。
秦怜却是笑了笑,唔,这酒果然很好,难怪梅子总是惦记着,改日酿一壶给她赔罪好了。瞧见梅子过来,便又想,这可真是凑巧了,不必摔在地上。这么想着,眼皮实在有些难过,便闭了眼睡去。
梅子见状,终于悲戚地哀鸣一声,这声音本是极大,出了口来却不知为何变得极为轻细微小。
那石公公听了,都忍不住别开头去,不忍细看。
夏侯介落后一些慢慢悠悠踱进来,一面以手掩口打着哈欠,一面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一杯桃花酿而已,至于连命也不要了非得喝吗?”
石公公却似乎是认识他的,立刻与他行了礼,笑道:“临来时,皇上与我交代必定见先生一面,我此番匆忙,还没来得及去拜访,竟在这里看见了。皇上说,先生的事他明白,请先生放心。”
夏侯介又打了个哈欠,说道:“放心,放心,我很放心呢。”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轻便,梅子抬头瞪了他几眼,眼睛又红又肿,还挂了一串眼泪,夏侯介便立刻皱眉:“你这副模样,倒有了几分姑娘的味道。”
随即,他又扶着额说:“不过这么点小事,你非得将我从床上扒下来,扰我安眠。”
他衣衫不整,外袍胡乱套着,衬上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色,的确足够引人遐思。石公公抿口一笑,又怕给他看见,赶紧低下头去。
“先生,夫人都已经……”梅子怒斥他,斥了一半,这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夏侯介摆摆手:“你抱着她,与我出去。”
梅子虽则怪他一副不正经的形状,但此时六神无主,也只得抱上秦怜跟着。
到了门口,便见到了王长兴,也是衣衫凌乱,愤怒地看着一旁的夏侯十二,却又敢怒不敢言。这般若是给秦怜见了,怕是又有一番理论,梅子这么一想,低头看看软在怀里的秦夫人,心下又是酸涩又是悲恸,若是没有夏侯介在这里,她只怕会将这些人闹翻了天。
夏侯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王长兴,顿住了脚步:“欺辱我徒弟的人,可就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