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
“嗯?”此时我正全身无力的窝在后座上,朦胧间听到有人叫我,便随口应了声,突然他冰凉的掌心轻轻附上我的额头,将我冻醒了三四分,只好不情愿的睁开眼,撇向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烧是退了,可你的脸色不太好,我们还是直接回去,你的身体吃不消。”
“我不——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站——”我又迷迷糊糊起来,低声呓语,语气却也十分执拗。
“不就一刘秀坟头么?”冯异无可奈何的用外套裹紧我,微微叹了口气,冷若冰霜的眸色却是温和了许多——阿若啊,为什么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我蜷缩着身子,察觉浓浓暖意包围自己,很快便自顾自的昏沉在角落。
这次河南之行,本是我应书社要求来实地考察东汉文化,可他知道后,总说感到莫名的不安,便也绝无仅有的在自家公司动用私权,居然给自己放了大假,就为了专程陪我一起北上河南,他还美名其曰:松弛有度,方有大为。我知道他这是在乎我,只是嘴上不说。不过想想,他素来冷漠,英俊的脸仿若冻了几千年的冰块。
刚到孟津县那晚,自认为身强体壮的我居然受了寒,高烧不断,冯异非让我打道回府,我死活不肯,他拗不过我,今儿一早便在本人苦苦乞求兼多方威胁下,带着慵懒困乏的我来到这邙岭北面、黄河岸边的光武帝陵园。
“到了,阿若。”
我昏昏欲睡间,立刻恍过神来,挣扎着要起来,可就是支不起身体,冯异见状,连忙伸手摁住我的右肩,我疑惑的望着他,眼神哀怨:“都到这了,你就行行好,让我进去转转吧。”
冯异只笑了笑,示意我放心,他缓缓掖好我披着的衣服,然后俯下身,柔和的抱起我,几无距离的靠着他丰神俊朗的脸,甚至能感受他淡然的呼吸,我一时大窘,不知道又发起高烧还是怎么的,居然面颊火热,顷刻滚烫了全身。暗想——莫非是男色撩人?不知道他是否发现我的异样,实在丢人。
他神色如常,只是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很小心的将我捧进怀里,见我很顺从,他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那双号称魅惑商界众生的凤眼开始隐隐上扬,可惜,我当时正兀自发愣,丝毫没发现这些微妙的细节。
“等等——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就是全身乏了点,刚吹吹风已经好多了,这么进去怪变扭的。”在墓园大门前,阵阵冷风吹过,头顶传来了簌簌飘叶声,我仰头,便是荫蔽的柏树。
“没事,就这么带你进去绕一圈吧,你现在还有什么体力走路呢?如果晕在里头,别人还以为你是刘秀后裔,情绪如此激动呢!”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抱我进去的时候,我又回头望了眼那棵合抱粗的古柏,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熟悉在哪。
微凉的风慢慢吹散我脑海里的混沌感,阵阵连翘馨香袭来,满庭鸟吟园更幽,我两眼殷切的盯着冯异,他意会,便稍显挫败的将我放下,我踉跄了小步,稳稳倚在他身上,随他慢慢行走在古树、芳草环绕的陵园里,好不惬意!
“只不过是个种满树的园子而已,更何况说是园陵,也未必就真是,搞不好只是杜撰出来的——”
“那也是个难得的见证啊,你看,这个园子里有上千棵的古杏柏,已经很让人叹为观止了。”我津津乐道,因为我极喜欢这个陵园的男主人,马背上得天下的君王——刘秀。
“这个岁数的柏树,算是树精了吧?”他似笑非笑的问了句,眼神略含戏谑。
“你发现没有,这些树都倾向南方,相传那些都是刘秀的‘御林军’,因为思念故里南阳,所以翘首望乡。”我并不理会他说的话,希望多少改善他对这儿的冷淡态度。
“不对吧,我看多半是因为这里地处黄河边上,特殊的地质导致它们都长成了歪脖子树。”
“算了,没有共同语言。”我讪讪的说道,他实在是太没人情味了!
“那棵倒是有点意思——”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棵苍天柏树,从它的树干中,长出了一棵苦谏树,这就是传说中的“苦恋柏”,相传代表着刘秀和他的皇后阴丽华的爱情。
“树洞中长出的那棵是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问道,让我一下子提起了干劲。
“苦谏树,它就二十多年的岁数,可这棵柏树有上千年了,它们长在一起在植物学上也是个奇迹,大家都称之为‘千年等一回’,你看树枝上挂满的连心锁,是人们用来求姻缘的呢。”我痴痴望着眼前的树,感觉一下子所有不适都消失了,我走到离古柏更近些的地方,探出身去抚摸那粗糙的树干,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飘然而至。
“求姻缘?”
“嗯。”
“姑娘要不要买个连心锁啊?”忽然身后站定一位慈祥的白发老人,笑吟吟的提着一篮子物什,他周身似乎透着一股冷气,让我直打哆嗦,不由的更靠向冯异。
“不——用了,谢谢。”我总觉得这老人的眼眸很深很浓,虽温和笑着,却异常的鬼魅,让我很是忐忑不安。
“老人家,我买一个。”
我讶异的转过头,太不可思议了,冯异居然会开口买这种小东西?
过了会,那老人若有所思的复望了我一眼,慢步走开,嘴里碎碎念着:“千年等一回,一等回千年——”
“给你!”
“啊?”我张大嘴巴,耳边还萦绕着那老人的话,嗡嗡作响,久久不散。
“你都这么老了,是该愁愁自己嫁不嫁得出去了。”冯异不温不火的冒出这么句无厘头的话,听起来似乎是真心替我着想。
于是迷糊中,我认同的点了点头,接过那枚大红丝线缠绕着的连心锁,正随手往树干上甩,突然他纤长手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用力一带,那枚连心锁便稳稳当当的挂在了树梢顶上,所谓高处不胜寒,那枚连心锁孤零零的盘在顶端,凭风舞动环下绢丝,似乎发出瑟瑟鸣响。
我尝试了下,可手还是没法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大概是因我现在太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所致吧,于是我扭头看向冯异,他却深深陷下两腮,露出大大的酒窝,这时的他满足得像个孩子,我不禁看呆了。
“刚刚那老人家告诉我,连心锁要两情相悦的信男信女一起扔,才灵验。”他突然贴近我的耳垂,低声说,那声音如此宛转动听,我就更加神志不清了。
敏感的发觉额头一热,稍纵即逝般,我迅速扬起脸,却只看到他若无其事的望着树上那枚连心锁,我不禁懊恼,难道刚刚并非他吻了我,而是我烧得太厉害,对他产生了可耻的幻想?
“阿若——”
他突然低下头,认认真真的盯着我看,我一时心神大乱,便茫然的回望他,原来发烧时,就和醉了酒一般,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嫁给我吧。”
“你——说——什——么——”我明明听清了,可我的头为什么这么晕,一阵风过,凌乱发丝才被他轻柔的掩到耳后,一声清脆的玉石落地声打断了我们,我恐惧的低头望去,那——那——正是我和他刚刚抛到树上的那枚连心锁,此刻它正凄厉的散在我的脚边,那么的唯美!
一阵天旋地转,我好像就要睡着了,可我方才明明是醒着的?耳边猛然响起那句话:“千年等一回,一等回千年!千年等一回,一等回千年!千年等一回,一等回千年……
一遍又一遍的,终于将我的意志撕个粉裂,我好像瞬间坠入了永远都望不到低的深谷,眼前深情的他越来越模糊,离我越来越远——
千年等一回,一等回千年!
难道,我等的人不是他,而他也不是那个等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