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侯府这位二夫人口气不善,旁人都似是被她吓了一跳。不过细想起陆芳菲这一番言行和语气,还就是奔着这个路子来的。临江侯府虽不比镇国公府的气派,对治家总还是有些说法的。陆芳菲来了便是这般举动,连蓝奕都开始有些不悦,只是碍于情面不肯挑明罢了。
如此一来二夫人的诘问反应了他的心思,其他人也恰恰有此疑问,有一个二夫人先出了头也好,免得他们一起得罪人。
陆芳菲倒是不急不恼,眉眼之间柔和了许多,抬头迎向二夫人,“怎么会呢,二舅母多虑了。若是碰上了有心人,这些物件就是不妥,也不会明晃晃地掺了毒药进去。”
这一番话语十分轻松,像是在说和她完全无关的时期,更似是在开玩笑一般。一席语罢,趁着那二夫人还未曾听得隐藏的意思,陆芳菲又转而去问茯苓,“我的记性不好,四物汤里面,都有哪些东西?茯苓姐姐是给祖父管药的,对这些应该比较了解吧?”
茯苓心中已知陆芳菲要问些什么,便也把自己放得轻松随意起来,“回七小姐,寻常的四物汤用的是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四味药,与其说是汤,不如说就是药——况且那是给夫人、小姐调理身子的。可这一晚四物汤,倒是有些门道了。奴婢曾听说有些人家用黄花菜、木耳、豆腐、豆芽做汤,也作此名,不过就是寻常的汤水罢了。”
“还是茯苓姐姐见识多,芳菲受教了,”陆芳菲点了点头,似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我听闻,黄花与驴肉不能同食,说是——”
“会心痛致命,小姐想说的,可是这个?”
陆芳菲本是想卖个关子,不想茯苓会意,替她说完了这一层,因而赞许地敲了茯苓一眼,随后也没有意外地在旁人脸色都看到了惊恐的神色。
原还想着就自己见识多,哪成想,是班门弄斧了。看她那舅舅、舅母们的表情,似是都知道这事一般。那二夫人更是怒气冲冲地喊了句:“云儿!”
云儿便是这拿了吃食和药上来的丫鬟,被二夫人一喊,也是战战兢兢起来。
“二舅母先别恼啊,这还就是传言,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不如,就请这位云儿姐姐来试一试,会不会心痛,试了,也便知道了。”
说着,便给茯苓打了眼色,茯苓也就顺势要去拿那一汤一菜,惊得云儿连连后退,甚至还想转身跑掉。
只是茯苓哪能容得她就这么跑了?当下就快步向前,拿住了云儿,动作干净利落,还是个练家子的模样。
戏演到了这一出,众人也就了然,陆芳菲不是无的放矢了。再思及先前她对那碗药的小心谨慎,答案也便呼之欲出——药,肯定也有问题,甚至比这相克的一汤一菜还要严重得多——不然,陆芳菲何苦要让茯苓去寻一位太医来辨明?
虽说是以镇国公府的名义去,他们又哪里会不清楚,在京里,本就是藏不在什么事情的。若是真让茯苓去求证了,阖京城上下,也该都知道临江侯府进给老侯爷的药里掺了什么了。这事由镇国公府的丫鬟去求证也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到时候临江侯府的颜面和声誉要置于何地?
越想越是可怕,蓝奕脸上说话就已是淌出了冷汗来,那声调也有些不稳了,“芳菲,都是自家人,也用不着让茯苓姑娘再去求证什么了。你就给我们一句准话,你觉得这药里掺了什么?”
见蓝奕挑明地问,陆芳菲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依芳菲的愚见,怕是藜芦……还什么怕是,我说里面就是掺了藜芦!这些年掺在我的药里的,又何止一味藜芦!”
说至后面,陆芳菲便是激动异常,手里拿起那一碗药,又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抬眼去寻茯苓,茯苓手里还按着一个云儿,实在是不得闲——临江侯府那一直没做声的大夫人见状,连忙唤了两个结实一些的丫鬟来,一左一右地拿住了云儿,茯苓这才算是得空。
此刻的云儿,早没了先前的机灵劲儿,面如死灰,竟是一副好像什么都知情的样子。看她这副样子,莫说蓝奕、蓝迩等人,就是年岁最小,本该是天真烂漫年岁的陆芳菲,心下都起了杀意。
“茯苓,把这碗药给她灌下去,一滴都别浪费了。我也是傻了,大半夜的何苦去寻什么太医,找个人试一试,不就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吗?”
也合该旁人心里都有此意,茯苓去端了药,竟没有一人要拦着。那蓝奕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了。这等家丑被刚见面的外甥女看到了,本就是不妥。而陆芳菲又爆了家丑,又说不去找太医求证,便也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临江侯府的自家人——既是自家人,今日之事,也会就这么压下来,永不被外人所知了。
有侯府的丫鬟帮忙,茯苓这碗药灌得格外顺利,也没惊动了还是睡梦中的老侯爷。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自己熟睡的时候发生过怎样的事情,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外孙女,又在无声中达成了怎样的共识。
药灌了下去,云儿也已浑身无力地瘫在了地上,那两个丫鬟也直了身子,不再按着她,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了。所谓是药三分毒,有些病症的药,本就是旁人喝不得的。譬如老太爷的这一碗药,若是不掺了东西,云儿喝下去不多时就该死透了。
可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里面还搀着藜芦呢。云儿被灌下药不久,就是激烈地呕吐,那药登时就被她呕出了大半——掺没掺东西,一目了然,便也不用陆芳菲细细说明藜芦是做什么的了。
不等陆芳菲提醒,蓝奕早就差人把云儿捆了拖了出去。这一个丫鬟还要好好地审问,谁的主使意欲何为,只是这都与陆芳菲无关了。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没有一个时辰,怕是半个时辰也过去了。到此时,陆芳菲才想起来茯苓带来的那一个盒子——扁长的盒子被茯苓放在了桌子上。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包裹盒子的锦缎上面的花纹,陆芳菲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茯苓姐姐,这是祖父要送给外祖父的,对吗?”
陆芳菲的问话,打破了屋里的死寂。其他人想想就是后怕,大概也只有陆芳菲,是经历得太多,见怪不怪了。
因屋里太安静,茯苓的回话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老太爷只说这是给小姐的,别的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