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书房的门依旧紧掩着,晚霞中三两只雁子叽喳着掠过窗外橙黄的天幕。书房中的两个男子,一坐一立。思索的眉宇间透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忽然,坐在红木雕花椅上的连羽觖,将右拳重重砸在椅子右侧的红木方桌上。
“不要胡说了!云汐分明是被我亲手带回来的,一定是你弄错了!何况你说那名女子容貌已然被毁,那么你又如何能认定她就是云汐呢?”连羽觖凌厉的眸光扫视着同样一袭白衣,在他左前方长身而立的杜冰。
“羽觖,难道你不相信我?”杜冰眼中隐隐有着不被朋友信任的怒色。
“不是不信你。而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荒谬了。”连羽觖撑桌站起,对视着好友的目光倏然转向窗外那广阔无边的苍穹,缓缓前行了两步,而后将步伐定立于窗前。
“呵,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杜冰轻笑了一声,也缓步上前跟连羽觖并肩而立,继续悠然说着:“那夜我正因一味草药而寻至碧幽宫附近的深林中,灯笼的微光闪烁下,映照出不远处一个昏迷女子的身影。等我走近才看清她的样子,虽然容貌已毁,但我可以肯定她就是云汐,就是一年前在秦王府为你除去心患的女子。那个曼妙的身姿,灵动的眸光。当时恐怕不只让你,也让更多的人都记忆犹新吧。更让我能确定这点的是,她的右下臂那颗红色的朱砂印记。她是冰国人对吧?”
说着,杜冰转头凝视着眼中神色变幻莫测的连羽觖,放缓了语调:“而这点,在一年前你也已经知道了对吧?然而时光荏苒,一年的时间却改变了你诸多的想法,本欲对她施以利用的你,竟已不知不觉对她萌生了某种感情。或许那种感情太过复杂,让你留恋于她的陪伴。或许一年前的那曲天香舞,引带出了你对当年母亲的怀念。”
“别说了。”杜冰的这些话语,仿佛一时间牵引出他太多的曾经,那些零乱复杂的心绪仿佛再次撕扯着他伤痕满布的心。连羽觖此刻神色黯然,却似极力在压抑着内心的诸多痛苦。
然而,杜冰却并没有住嘴的意思。对连羽觖的那声低喝竟似罔闻。仿佛仍在不依不饶的撕揭着好友的伤疤:“可你憎恨你的家人当年对你的彻底抛弃,却把对份对家人的关怀和柔情都给予了她。或许即使是此刻,你自己都不明白对她的这种感情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所以,在她失忆的那段日子里,你们朝夕相处,相濡以沫,但仍然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这一年来,你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不等杜冰的话语再继续下去,连羽觖终是忍无可忍的一拳打了过来。而杜冰却是及时的侧身避过,挥臂隔挡开了连羽觖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得意的侧目望向好友,语调平静的将话语接完:“我说得可对?”
连羽觖亦是冷睇着这个多年沉默寡言,不愿多问世事的好友。片刻后,二人同时收住了互架着的手臂。这次竟是连羽觖先开口:“想不到,你小子看起来不问世事,原来却是什么都知道啊。”
“呵呵,那当然。我们之间谁还不了解谁?”杜冰笑得坦然。
“虽然我们自小为伴,虽然我们相互了解,但如果有朝一日你我对立,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这句话,希望你能记住。”连羽觖笑得冷淡。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羽觖,如果你不相信,我这就带你去见她。我有信心可以让她恢复原来的容貌。到时候,是真是假,你一见便知。”杜冰并未将连羽觖那句冷淡的话语放在心上,一把拉过他的手便要推门而出。
“不必了。不管真假,都无须再见。如果她真的已经离开了,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连羽觖冷冷的将手抽回,语气平静。
“但还是很奇怪啊?如今府上的这位秦王妃,又是谁?”杜冰蹙眉凝思,终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个轩昂的侧影。
“呵,人一旦太过痴迷,终究还是会被假象所迷惑啊。”连羽觖淡笑一声,语音里似有所感慨。瞬间的静默沉思后,炯亮的瞳眸霎时闪过一道了然的光。一声自嘲的冷笑,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哼,是她!这件事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吧。那个疯女人!”说罢,竟不顾身侧的杜冰。一脚踢开门,沿着曲径长廊向着栖凤阁的方向,迎风而去。杜冰怔然片刻,最后竟也还是不由自主的跟上了连羽觖的步伐。
栖凤阁的门猛然被推开,惊了抚琴人。此刻的云汐淡施粉妆,一袭淡紫色的罗纱裙,端坐琴铮前。悠然柔美的曲调应着门的响声戛然而止。然而她抬眸对上的竟是一双狠戾阴鸷的瞳眸。虽然心底隐有不祥之感,却还是面带微笑的起身,迎上前来。
“王爷。”
“贱人!”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云汐满脸的莫名,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拂袖避开了。
“说!你对云汐做了什么?你把她怎么样了!”连羽觖手指着她,恨不得一指戳掉她的假面具。
“羽觖,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就是云汐啊。”云汐握住他的手,却再次被他甩开。
“住口!姚蝶,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
“臣妾根本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云汐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语调依旧平静。
“是吗?那么,就由我自己来证实。”似乎知道了连羽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云汐刚想迈步躲避。没想到这一次,她的动作却慢了几分。在她转动心思的时候,就已经被连羽觖绕到身前点了穴道。只能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连羽觖亦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此刻的他比谁都更想知道真相,却又比谁都害怕知道真相。连羽觖终是缓缓将右手伸向她的右下颌。
“王爷,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连羽觖,为什么要点我的穴?!”而眼前的云汐,似乎还在做着徒劳的挣扎。然而连羽觖似乎真的在她的下颌抠到了什么,随着一声轻哼,竟真的从云汐耳后揭下一块人皮面具来。而人皮面具下的那张面容已然是另一个女子。
“果然是你。那夜,我还以为她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决绝。我以为她真的用一把匕首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情感,而甘愿回到我的身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连羽觖垂手将人皮面具紧紧攥在手里。握拳的手微微颤抖,只有语调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失落和伤感。
“是的。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没想到姚蝶居然会爽快的承认,连羽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的光。
“可你不觉得这么做太卑鄙吗?”有隐隐的痛在连羽觖心底盘旋。
“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姚蝶不惜做任何事情。”姚蝶凝视着他的目光透着坦然,带着期盼。
“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除了合作,不可能再有其他任何关系。”茫然的目光洒向某个渺远处,依旧是一句冷淡的回答。
“你!连羽觖,你太过份了!本宫主到底哪点比不上那个臭丫头!”姚蝶语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连羽觖已扬手朝着姚蝶的面颊挥下。
“没有人能够如此对秦王妃出言不逊。你,记住。”连羽觖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将目光移向窗外,负手而立,留给她的依然是一个雪白的挺直的背影:“你走吧。除了合作,我不希望再见面。”
“哼,连羽觖,你也给我记住,我保证你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说罢,竟是捂着半边绯红的面颊夺门而出。
而原本立于门外倾听真相的杜冰,早已在连羽觖揭开姚蝶的人皮面具那一刻悄然离开了秦王府。不知跋涉了多久,终于赶回了醉梦轩。当他带着配好的药材推开那扇房门的时候,只见醉梦轩的主人崔夫人,伏在床榻边陪护着床上昏迷的人。此番听到房门被推开,睡意似也随之被赶走,霍然睁开了惺忪的朦胧睡眼看向来人。
“杜冰,你可回来了。”崔夫人看到杜冰忙起身上前。
“她还没有醒吗?”杜冰将几包药材放置在桌上,轻声询问着。
“本来已经醒了。我和她闲聊了几句,后来药凉了。等我把重新热好的药再端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昏倒在桌子旁的地上了。杜冰,你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醒了吗?怎么还会突然昏倒?”崔夫人柳眉微蹙,眼中充满了担忧与内疚:“早知道,我就应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是。”
“哦。没关系。我先看看。”杜冰轻轻拍了拍崔夫人的肩,以示好友间的安慰。
然而在为云汐把过脉后杜冰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毒性会突然加重?崔夫人,她在醒来之后,除了药还吃过什么?”
崔夫人仔细回忆着,喃喃道:“没有啊。她醒来以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你确定?”
“嗯。”崔夫人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啊,不,不确定。在我出去吩咐丫头为她重新熬药的时候。对了,在我回来的时候,除了看到她倒在地上,地上还有一个同时被打碎的杯子。我想,她在昏倒前是喝了桌上茶壶里的玫瑰花茶。”
“这就对了。正是这玫瑰花茶解除了她之前在昏迷时我们给她灌下的药的药性,同时加剧了她体内毒素的窜行。”杜冰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紧绷的面容终于舒展出一丝笑意。
“那么,现在?”崔夫人听他说得如此严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我马上去煎药。”说着杜冰拿起桌上的几包药,推门而去。
我于第二日的黄昏睁开了眼帘,感觉整个头已被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只留下眼睛和鼻子可以视物和呼吸。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头脸,手却被守在床榻边上的崔夫人一把抓住:“姑娘不要乱动。你哥昨晚才帮你上好药,他说了,这些日子你且好好调养,一个月后,容貌定可恢复如初。”
“真的?!”虽然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但是依旧掩不住我此刻的欣喜之情。
崔夫人看着我微笑的点了点头,算是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可是,我还能相信他们吗?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相信的?
轻风催人眠,花香惹人醉。或许是药力的作用,看着窗外迎风拂动的柳条,终是惬意安心的陷入了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