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晨时的寒意让孟胡溪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景雨听蝉闭着眼躺在一旁的地上,似睡着了,无声无息。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脑子一片空白了呆滞了多久,只是突然回过神来,却见天色已经明亮,却已是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昨晚景雨听蝉的讲述,对她内心的冲击太大,让她一时之间竟无法承受,不管是伤痛是仇恨,或是怜悯,现在都不再重要,天色的清明让她的头脑也越加清明,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与景雨听蝉一起逃离他人的围捕,或许,她还是该试着去找赤文游光!
当日和景雨听蝉离开的时候,只是想要走出景雨家,没想到这样一步步被动的来到了这里,还让景雨听蝉也跟着深陷困境之中。现在回想,她还是应该再去找赤文游光,至少还有孟出鸾是她的亲人!
孟胡溪哀伤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景雨听蝉,一如当初见到的年轻的面上,是沉郁到化不开的悲伤,苍白的脸,不经意地流泻着让人不忍舍弃的脆弱。孟胡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一股对于血肉至亲的亲眷感莫名而生,现下任谁也不能否认,除了孟出鸾,这世上,又多了让她挂念的一人。
似乎是听到孟胡溪这边的动静,一旁躺在地上的景雨听蝉慢慢睁开,扭头向孟胡溪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撑着坐起身来。
孟胡溪却不知道方才他是否睡着了,只是见他闭上眼,一动不动的躺倒在地上,也不去叫他,现下见他自己起来,赶忙站起身走了过去,蹲下身慢慢将他扶起。
景雨听蝉一愣,不知道是就着她的手勉力站起来好,还是推开她。现在的她,该是很厌恶自己,不是么?
孟胡溪似乎感觉到他身子的突然僵硬,对他一笑,说道,“你要是自己不使把力,我可抬不动你。”
景雨听蝉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她,然后将自己的手交到她的手中,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两人都有些默契的对昨晚的事情绝口不提,向着山坡慢慢往下挪动。
昨晚没头没脑地从山坡上翻滚下来,也不知道现下是到了哪里,立身而望,远处是绵延的密林,重迭连亘着向着视野的外围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大概此地已经到了密林深处,可以看到荆棘乱石密布的山坡下,是一潭碧玉般的湖,湖水澄澈邃静,与刚透出光亮的青空云影相映,倒也美奂异常。
浑身是伤的两人好不容易下到坡底,孟胡溪扶着景雨听蝉坐在湖边的一棵树下,再找来树枝,撕下早已被划破的衣服布料,小心地将景雨听蝉的断腿固定住,一阵忙碌下来,天边日头已高,春日的日光,照得人周身发暖,连带也让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疼。
孟胡溪勉强坐下身来,因为身体的曲动而绷紧衣料扯得血迹干涸的伤口发疼,轻轻地嘶了一声,却也被一旁的景雨听蝉听到了。
“怎么?很疼?”看着她皱着眉一片狼藉的脸,景雨听蝉问道。
“还好,不知道为什么,昨个摔下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倒是开始有些痛了。”
景雨听蝉听她这样一说,却也不知道如何动作,只是向胸前撕裂的衣襟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有些失望地说,“易大哥给我包袱里有伤药和干粮,还有一些银两。只是我们这一路逃过来,却不知道丢在哪里去了。本来我身上还有一些应急的药,现在也不知道丢去哪了。”
“也不用,我从前和爹爹一起去山上砍柴的时候,也曾受过伤,这点小伤小痛倒是不要紧。”孟胡溪以为他为自己担心,赶忙说道。
景雨听蝉对她看了一下,仿若深思一般,突然长眉一挑,恍然大悟地说道,“哦,也是,我倒是忘了,你还有皮糙肉厚这一仅有的优点。”
孟胡溪脸上一抽,再次默然无语。自己倒是真忘了,这厮只是伤了腿,又没有伤了嘴,这损人的功夫可还是第一流,在他面前,就不能当回好人……
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你坐着歇会儿,现在是春天,想在林中找些果子什么的怕是没有,我见这湖中水波清澈,该是有鱼的,我去试着捞来吃吃,你别乱动,莫又伤了腿。”好歹他这腿也是因为她而受伤的,管这厮嘴有多损,现在还是得多罩着他点。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头也不回地朝湖岸边走去。现在正是四月间,虽然阳光朗照着,却仍驱不散山林中的重重湿寒,孟胡溪站在岸边,正在考虑要不要下水,既然是摸鱼,她手头上现下没有工具,总不能站在岸上摸吧。
想想还是褪去鞋袜,将裤子高高卷起,露出皓白的腿,朝着水中而去。双脚刚刚触进水里,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寒透着湖水直接熨进骨头里,让孟胡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正在想是上岸找些工具试试,还是先试着摸摸看能不能碰运气抓到一条。突然从脚背上抚过一阵滑腻触感,让孟胡溪当下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咽了一下口水,有些颤抖地朝脚边的水下一看,一抹灰青色倏地一下从脚边的水中一闪而过,孟胡溪心中一喜,真有鱼!
当下也顾不得冷是不冷,伸出手就往水里摸,但那抹灰青色好像知道孟胡溪的想法一般,见孟胡溪的手探过来,疏忽一闪,便没有的踪影。
孟胡溪在水里探了半天,水中的鱼倒是不少,却没让她摸到一条。一个时辰之后,孟胡溪跳着脚从水里蹦出来,浑身被那冰冷的湖水冻得瑟瑟发抖,即便在阳光下,也抖得如风扫落叶一般。
一旁景雨听蝉有些看不下去了,粗声喊道,“喂,你是在抓鱼呢,还是跳下去洗澡呢?照你这样抓下去,我们一天也甭想吃到一点鱼肉星子。”
孟胡溪正冻得有气无力,当下被景雨听蝉一损,那力依旧没有,气倒是一下窜起来了,对他一横眼,没好气地说道,“有本事你来!这鱼滑的很,水又冷,谁能一下子抓到?!”
那景雨听蝉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将手用力在地上一撑便翻身而起,看那矫健身手倒一时不觉得他是个受伤之人。
孟胡溪暗暗翻白眼,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装模作样,谁来看呐。又见他刚一站定,瘸着腿一拐一拐地慢慢向她走过来,那滑稽的模样让孟胡溪一时又笑不出来,看他走进,哆嗦的冷得麻木的腿便要去扶他。
没想到那厮还真不知好歹,径直推了她一把,朝岸边走去。低头看着水中游滑而过鱼,景雨听蝉眼一眯,似想了一下,扭头朝四周望了望,突然指了指掉在树下的树枝末,说道,“你,给我捡几根那样的树枝来,要小小的,手指般长短。”
孟胡溪脸一抽,心中暗暗磨牙,这厮,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心里虽然不高兴,孟胡溪依旧还是很狗腿地按照景雨听蝉的指示去做,不多时,几个手指般长短的细小树枝便递到了景雨听蝉手中。
景雨听蝉矗在岸边,凝神向水中望去,却见那水中游鱼,似一抹抹浅淡烟青色,在碧色湖水中恣意游乐。右手捻起一根树枝,指尖暗暗聚里力,瞄准目标,咻地一声,手中短小枝条没入水中,正插进一条游鱼的腹中,那游鱼一阵扑腾,激起一阵水花,便慢慢地在湖水中滕浮起来。
岸边孟胡溪一阵欢呼,照着景雨听蝉就扑了过来,给了他一个欣喜若狂的拥抱,“你真行!你真行!哈哈,有鱼吃了,有鱼吃了!”
说罢放开憋成一脸菜色,已经隐隐要内伤的景雨听蝉,直接踏进水里,欢天喜地的将水中不再动弹的鱼捞起,一路小跑向着岸上,刚跑了几步,有顿了下来,扭过头来看向还在方才被“轻薄”的震惊中不能自拔的景雨听蝉,满脸疑问,“火呢?没火怎么烧啊……”
景雨听蝉脸一抽,深吸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道,“你把鱼放着,火的问题我稍后解决,我再打几条鱼,你一并捞起来再说。”
说罢又是几声树枝破水而入的声音,三四尾倒霉的鱼如方才的同伴一般,渐渐地浮漾起来,孟胡溪下水一一将它们捞起,刚走到树下,却见瘸着腿的景雨听蝉已经将火生了起来,那一堆干树枝中窜着细小的暗红火苗,冒着阵阵熏烟,正在景雨听蝉的鼓吹中越发的烧得旺起来。
孟胡溪一脸崇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道,“你怎样生火的啊,难道你带了火折子?”
景雨听蝉横了他一眼,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对着准备好的干燥木棍急速一转,淡淡的烟火星子便开始慢慢跳窜,片刻间变生成了一束明火。
“我是习武之人,虽然现下魂力不济,但身体本身的力量还是有些,手劲比你的大上许多,这钻木取火之事,做起来也要容易些,若没有我,这回你这鱼肉注定只能生成。”说罢得意一笑,对她挑挑眉。
孟胡溪撇撇嘴,脸上却仍带着笑,看那火焰如魔法一般从景雨听蝉的手中升腾而起,心中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孟胡溪在湖边将鱼清理干净,由一旁的景雨听蝉架着慢慢烤熟,不一会儿两人便将四五条鱼消灭干净。
吃完东西后的满足感让孟胡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坐在还未熄灭炭薪面前,被越上正中的太阳一照,竟觉得浑身有些热,连带着身上那些伤口也有些被汗渍润得有些发痒,不自然地站起身,孟胡溪往湖边走了过去,就着岸边的一块石头坐下,用手沾了冰冷的湖水,开始慢慢地清洗身上的伤口。
景雨听蝉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却未作声,有些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对着接下来的去向渐渐迷蒙起来,此处是何地他不知道,如何走出去,走出去之后又如何向着易何似为他们事先定好的立楚方向而去。那些死傀们定还在山林外面游荡,操纵他们的幕后黑手正在暗处觊觎,现下他们必须面对的,是来自多方的不明威胁。
一旁孟胡溪还在岸边对着湖水清理伤口,一手正要再伸进湖中沾上水来,却只觉有一抹奇怪的青色在眼前一闪,那颜色正在身前不远的湖水中,似是暗夜里冥灯一般,透着湖水闪烁着幽明的光,孟胡溪一奇,咦了一声,倾下身来向前几寸想看明白,却只见那青色暗光越来越近,似乎正在接近湖面。
什么玩意儿?孟胡溪心中更是好奇,竟将脚也探进水里,往前走了几步,向着那青光慢慢靠近,头也低了下来,尽量地接近水面想要一窥究竟。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可以说是让孟胡溪终生难忘。之间那幽青色的光满满贴向水面,在即将靠近水面时突然破水而出,却是一颗死了不知道多久面孔都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的人头!散发着幽青色暗光的正是他一对泡得发胀的浑浊眼珠,青白的瞳孔外面已经没有眼睑包裹,圆滚滚地挂在眼眶内,咕咚咕咚鼓动着,诡异地上下左右无章法地转动,鼻子已经烂了一半,露出苍白的鼻骨,只剩下白骨的下颌,一张一阖,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咬动着,发出磕磕磕的声音,像是莫名的欢喜。
那张像是从地狱里回来的脸突然与孟胡溪来一个正对,料是那最大胆的汉子也要吓得肝胆一颤,更何况是孟胡溪,当下腿软脚软,唯独嗓子不软,一声凄厉的尖叫冲天而起,连一旁不明所以的景雨听蝉都吓了一跳,当下顾不得腿伤,跳起身来一拐一瘸地冲了过来。
孟胡溪当下往后一坐,身子直接撞进寒冷的湖水里,扑腾着脚连连往后退去,然后手脚并用地往后跑,嘴里还仍不住连连凄厉叫道,“听蝉!听蝉!有鬼!水里有鬼!”
见景雨听蝉也向着她一瘸一拐地赶来,爬上岸就往他的身后一躲,哆哆嗦嗦地指着水里,“鬼!鬼在那里!他刚刚就在水里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