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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欢而散

两人路上都没有说话,却颇有默契的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同出现在‘不嗔雅筑’。这不嗔雅筑大概是景雨家用来宴客会餐的地方,内里布置便可看出这屋主的日常讲究,比起蝉院更精致,比孟胡溪住的地方更大一些。

雅筑由八间四进的房子组成,中间也有园林黛亭,流觞曲水间遍植了修竹净兰,看着不像是吃饭的地方,倒像是烹茶煮酒吟诗作对之所。

刚进院子就见两个小厮迎了上来,将景雨听蝉引走,跟着上前两个美婢,稍稍扶着孟胡溪的手臂沿着庭院之中的青石板路,将孟胡溪引至正中一间大屋前,在房门口轻轻停住,其中一个美婢娆声说道,“溪小姐到了。”

“……”孟胡溪止不住脸一抽,这些个人,吃个饭还有那么多名堂,幸而自己身强力壮,要是如景雨听蝉现今那般病弱,恐怕还没到餐桌前,就饿倒在路上了。

屋中早已入座的一干众人听那美婢通报,皆向着门外侧目而来,孟胡溪直觉顿时一双双无形的眼刀唰唰唰地向她看过来,刺得她浑身直冒冷汗,背脊一阵发寒。

当然……这只是她的假想,事实上屋中大半的人望向她都是温和可亲的,其中不乏探究地视线,但基调还是和善的。只是这般和善可亲的眼神,配上当下这一阵势,也足够让她有些坐立不安浑身发软。

她终于还是很有品地稳住了虚弱的脚跟,暗暗吸了一口气朝屋内走去。只见很大的屋子里,当中是一张大到两头说话要用喊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上首坐的是景雨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孟胡溪一步步走进来,锐利深沉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景雨靖左右两边坐的是景雨昊和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子,头发花白,脸上爬满了皱纹,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略略带虚弱的笑容地看着她走进来。

景雨靖下首坐着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眉目间有些冷硬,深邃的眸子也看不出情绪,见孟胡溪进来注视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探究,她旁边坐着的却是景雨听蝉,那厮倒是先前那一副“良玉”的模样,只是眉目间有些冷淡,说是冷,更应该是淡,淡到好像感觉不到周围的人一样,似乎,嗯,旁边坐着的一大堆都是空气。

还没将席上的一干人等全部看个遍,那美婢已经引着她来到自己的座位前。

喝!孟胡溪大大地抽气一声,这这这……她的位子居然在景雨听蝉的旁边!!!孟胡溪脸剧烈一抽,正要考虑要不要乖乖地坐到那厮身边,却已经被那美婢引至座位前,身不由己地坐下,孟胡溪觉得自己当下真是如坐针毡。

景雨听蝉见她乖乖坐过来,却似没有看见一般,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一眼……可真的是淡啊,孟胡溪好似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焦距,不是瞎了吧……这厮。

见众人皆已入座,景雨靖威严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吃饭吧。”

孟胡溪身子一僵,正不知道如何动作,身后候着的美婢已经将准备好的净手的水端至孟胡溪身前,伺候她净了手,递上擦手的香帕,完了将精致的细瓷碗筷勺子一双一副规整地放在她的桌前,又将不远处碟子中的食物盛在碗里,然后默然退在身后,一系列训练有素的动作完成下来竟未发出任何响动,孟胡溪不禁暗暗吃惊。

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景雨听蝉,他倒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样子,大概平日里也是被伺候惯了,也不觉得惊奇。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莲子羹,景雨听蝉突然感觉到一束视线从身旁投了过来,微微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扭头朝旁边看了一眼,见孟胡溪也不动手吃东西,却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

景雨听蝉脸上淡得不能再淡的神情也有些挂不住,也不知道突然从哪来的冲动,竟鬼使神差地暗暗向一旁探出脚去,试试探探地触到孟胡溪缩在桌子底下的脚,景雨听蝉眼中贼光一闪,照着那洁白的锦缎鞋面就是狠狠一脚。

“哎哟。”孟胡溪吃痛呼出声,所幸方才正在走神,痛觉神经不是那么灵敏,只是觉得脚尖一痛,直觉轻呼出声,声音倒也不是很大,却忘了当下所在的场合,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抬眼才发现满屋子一桌主子全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致惊奇地看向她,那些丫鬟小厮们倒是精得很,一副宠辱不惊置若罔闻的样子,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专心做着手头上的事。

孟胡溪这次脸抽动的幅度,估计已经大过那正在鼓嘴呱呱叫唤的青蛙了,深深地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她的脸会因为憋屈与气愤抽动次数太多,成为孟家史上第一个面瘫。

这次真的是暗暗地深深地用尽了全身力气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住了将面前的细瓷小碗扣在景雨听蝉头上的冲动。有些不好意思看看那些向她投来视线的舅舅舅妈叔叔伯伯大姑大婶们,深深地埋下自己的头,装出一副无比娇羞的模样,掩饰当前心中漫天翻滚的尴尬与怒火。

坐在对面那有些虚弱的慈眉善目的男子此时正好为孟胡溪解围,温和地看向她,笑着说道,“溪儿可是第一回同这样多的家人一起用餐?”

孟胡溪愣了一下,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有些愣愣地点点头。

那男子见她有些拘谨,却微微一笑,“溪儿可还认得我,我是二舅舅,你小的时候,我还曾抱过你。”

喝!孟胡溪再次被震惊了,这人,居然是她另一个舅舅?!有些没品地用眼角扫了一眼面庞年轻俊朗的景雨靖,又把视线悄悄往一旁的景雨昊挪了过去,最后转了一圈又回到景雨辰的脸上。顿时脸再一次剧烈抽搐起来,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事啊,爹爹比儿子年轻,小弟比大哥还老……嗯,果然,这世间人的皮相,都是靠不住的……

景雨辰见她此时脸上表情千变万化,不禁觉得十分有趣,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自己现今这般模样难道真跟爹亲与大哥差别很大?连自家多年没见的小外甥女都这样惊奇。看着孟胡溪憋着一脸像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景雨辰多年无波的情绪竟起了一丝不察的涟漪,眼前这样生动鲜活的人儿,是否能给常年如一潭死水一般的景雨家,带来鲜活的生命力?

先前听闻她在禅院里与听蝉大打出手,两个人都滚进了池塘里,景雨辰便暗暗惊奇,这样粗鲁的女孩,竟是亦泉的孩子?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方才见她进门,却是如当年的亦泉那般俏丽标致,恍惚间让景雨辰差点就将她当成是亦泉回来了。

刚刚听蝉的小动作他是注意到了的,只是没有点破,见到孟胡溪的反应,顿时又让景雨辰有些欣慰,不管究竟这孩子流落在外长成什么样的性情,能这般快乐鲜活的生活着,便是完成了当年亦泉和孟苏星将她带走的良苦用心!

只是,听蝉的身子越发的不好,接下来,爹亲怕是要动手了吧!景雨辰看着孟胡溪,眼底的伤痛一闪而过,心中虽然叹息与不忍,但是,这大概,就是她的命!

景雨辰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闻见上首的景雨靖轻轻低咳了一声,突然向还在震惊中的孟胡溪问道:“溪儿最近与听蝉相处得可好?”

孟胡溪一愣,心中微微一紧,不是吧,他不会是知道早先自己将景雨听蝉推下莲池的事,现在要来兴师问罪了罢。孟胡溪正要回答,却听见旁边景雨听蝉微微虚弱的声音冷冷地说道,“不好。”

孟胡溪当下默然无语地转头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景雨听蝉,那个眼刀子,唰唰唰……在她的眼里,那张该死的脸已经被她的眼刀刺成了马蜂窝……

景雨靖面色一沉,冷冷斥道,“我可有问你?你能代溪儿回答?!”

一旁坐在景雨听蝉身边的三十多岁的妇人,冷漠的眼也止不住向她两人望来,精明的凤眸之中是深深的探究。

景雨听蝉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漠然神情,不怕死地平静回道,“确实不好,听蝉并未说假话。”说罢将头朝孟胡溪一扭,眼睛中没有焦距地平静问道,“表妹,你说难道不是?”

是!孟胡溪差点脱口而出,但咬在舌尖的话还是没有脱出,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干脆白眼一翻,默默低头吃碗中的东西,权当作是没听见一般,咬牙切齿地嚼着嘴中的东西,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把眼前的碗都给吃下。

景雨靖目光阴沉的看着一旁做缩头乌龟的孟胡溪和明显要忤他脸面的景雨听蝉,脸色越发难看。突然之间将手中筷子轻轻往桌上一放,那精致的银筷撞在桌面上,居然发出了一小声脆响,当下一桌子的人都停住了动作,也将手中的勺子筷子放回桌上,却不向上看,眼观鼻鼻观心的直直看向前方,似是没看到现下爷孙俩的剑拔弩张。

“来人。”景雨靖冷冷吩咐,旁边即刻有一人出列在他身边拜倒。

“将蝉少爷送回房去!”景雨靖再次冷冷发声,刚劲的声音中带着不可质疑的威仪。

“是!”那人立马站起身向景雨听蝉走来,稳健的步子中竟闻不到一丝脚步声。片刻间来到景雨听蝉身边,向他弓身一拜,沉声说道,“蝉少爷,请!”

景雨听蝉幽幽冷哼一声,然后慢慢悠悠站起身来,身后立刻有人将他的椅子往后一挪,好让他直接走出来。

景雨听蝉经过孟胡溪身边,似乎顿了一下,恍若叹息一声地淡淡说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说罢低低一笑,喃喃而语,“不可得……”

孟胡溪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不自然地回头看向他,见他却已走远,微显单薄的白色身影如一缕淡光,消失在门厅之中。

这一场“隆重”的家族宴会,就在孟胡溪的恍恍惚惚与席间众人噤声自危中结束,宾客众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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