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胡溪攀在一棵巨大的慕雨树上,小心翼翼地抱着浑圆的树干向下滑,双手双脚都攀在树壁上,似一只八脚张开的蜘蛛。身子每向下滑一下,便忍不住哆嗦一下,口中念念有词,头朝上仰着,一双大眼死命地盯着天空,说什么也不敢往下看。
眼看着就要滑到树底了,孟胡溪咬着牙松开一只脚准备再往下探一步,没想到一粒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的青色果子“啪”一声堪堪打在她的脸上,孟胡溪一惊,手脚一松,“啊”地惊叫一声,咕咚从半人高的树干上跌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阵爆笑,使坏那人从一旁的树上翩然落下,见她跌了个狗吃屎,头从下往上地对着他,草屑湿泥糊了一脸狼狈,更是笑得欢了,捧着肚子直打跌。
“你你你,是头猪也比你手脚利索点,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仰头看着身旁笑成滚的碧羽南松,孟胡溪慢吞吞地从地上坐起来,拍拍身上的泥。
“我,哈哈,我说带你下来,你不肯,自己非要逞强,那我也没办法不是。”好不容易忍了笑,碧羽南松上前把手递给孟胡溪,一使力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你夜里要宿在树上便罢了,还不许我睡地上,这会儿子却要怪我。”孟胡溪就着他的手劲撑着站起来,抱怨道。
碧羽南松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我们羽族化身的妖是栖木而生的,自然不能同走地而居的人类比,你要是不乐意,以后晚上大可睡在地面上,被蛇虫鼠蚁猛兽恶畜搬走了我也不管。”
“我知道了,快走吧,再不走那赤文游光就走远了,你的妖元还要不要了。”说着拉住他的袖口,就着那块到手的衣料拽着就要往山下走,那羽锦一般的布料柔滑韧软,孟胡溪险些抓不住。
“当然要,”碧羽南松睇了她一眼,被她牵着往山下走去,“不过我当日将你藏在那树洞中,怕他顺着我的妖气寻到我,便特意在外面胡转了三四天,也不知道他现在找到哪儿去了。”
“原来你先前三四天没回是为了绕走他,怪不得说你怎么一去不回,还以为是成心饿死我。”孟胡溪在前面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呢?”碧羽南松没听清她说什么,皱眉问道。
“没什么,你方才说赤文游光能循着你的妖气找来,怎么这许多天都没找到你?”
“我没有妖元,身上妖气本来就很淡,这慕雨壁本就多山精妖怪,我的妖气一混进来,他也不知道我在哪。”碧羽南松不以为然道。
“那他有没有可能循着我的魂力找过来?”孟胡溪早听碧羽南松说起身上天成的奇特魂力,想到赤文游光既然能发现妖气,说不定也能找到自己的所在。
“是有可能,”碧羽南松一顿,望向孟胡溪,“只是现在不行,我在你身上施了束魂咒,这本是人类的术法,虽然对上神没有影响,但是也不是上神能破解的。”
“你,你何时在我身上施了那东西?”孟胡溪瞪大双眼。
“就是那夜将你‘搬’出来时。”碧羽南松倒是一脸坦荡。
“那现下可否解开?”
“我现在的妖力可办不到,施术之时便差点要了我的命,若想解开更难,只能先让赤文游光为我重塑了妖元,等我妖力恢复方能解术。”碧羽南松高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你莫要担心,当下这个术法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是为你省去不少麻烦。”
听她这样一说,孟胡溪顿时泄了气,低头认命的往前走,刚走了几步,却被碧羽南松一把拽住,孟胡溪惊疑地回头望向他,却见碧羽南松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地望向四周,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两人正在一处山林间,周围是巨大的慕雨树,丰茂的华冠遮天蔽日,碧色妖娆的常青藤扭动着纤细的藤蔓缠绵在树身上,似世间的爱人一般相依相伴。一阵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噼驳而过,碧羽南松下意识地将孟胡溪护在身后,警觉地查探着四周。
一声无奈地叹息幽幽响起,似带着无尽的哀伤,随后一个紫色身影从树影之后隐现,那人身形款款,施施而行,径直朝着两人走来。
那人越走越近,孟胡溪略微不安地看向碧羽南松,却见他扭着头看向别处,入鬓飞眉轻蹙,像是没看见那人过来的模样,眼中似是不忍又似薄怒,仿若还有几分悲伤。
紫衣人到了跟前不远,却不在走近,一双狭长的凤目潋滟流光,直直地看向碧羽南松,樱色檀口轻轻开阖,如珠玉落盘的声音顿时萦绕耳际,“你竟到了,连我的妖气都辩不出来的地步……”
孟胡溪此时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心中不禁也跳了几下,好一个娆娆丽姝!那紫衣人原是一个美貌女子,琼鼻檀口,美目生波,黛烟柳眉,蜂腰盈握,柔若无骨,身上一袭紫色盈彩锦衣,也是轻灵若羽,飘萝随风,身姿轻袅,如仙如画。
那美人见碧羽南松并不回话,美目流转轻轻扫向一旁的孟胡溪,原本蹙着轻愁的脸上倏忽间染上几分薄怒:“都到了如此地步,你为何还要帮她!你莫不是以为当初她许你事成之后分你三分神力的话可以当真?!”
听紫衣人如此说,碧羽南松先是一愣,旋即面上也增了几分怒意,冷声斥道:“我的事你休要管,”碧羽南松轻哼一声,“伯劳燕离,你莫要太高估了我与你之间的关系。”
“好,你的事我确实没资格管,但作为多年的同修,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没了妖元,能化为人形已经是勉强,现在竟还要跟她去找那劳什子‘光之君’,你当真是不要命了么?”伯劳燕离咬牙说道。
“你偷听我们说话?伯劳燕离,你好得很!”
“不是我偷听,而是你已经虚弱到根本察觉不出我的妖气。”伯劳燕离叹了口气,好言劝道,“南松,别离开暮雨壁,你现在根本掩不住自己的气息,那些东西寻了你多年,不会放过你的。”
碧羽南松听她这样一说,抬头深深看着她,讥讽一笑,说道,“我要如何行事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说罢扭头不再看她,转身欲要离去,行了几步却又一顿,停了片刻淡淡开口对着身后之人说道,“伯劳好意碧羽南松心领,只是有些事不得不为,早已没了桓旋的余地,怪只怪世事弄人,妄念弄心……,南松就此别过,愿同修能早日得成正果,飞身荣登九天。”话音刚来碧羽南松扭头便走,似逃命一般带着几分狼狈匆匆而行,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离开此地。
孟胡溪见碧羽南松离开,跟着他奔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什么,扭头不安地看了伯劳燕离一眼,见她并没有跟上来的打算,当下只觉得这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都含着玄机,一时也弄不明白,看碧羽南松走远了,只得快走几步跟上去。
两人这样莫名其妙又急吼吼地奔了半日,渐渐走出了暮雨壁,前面的路也越见平缓,不再是孟胡溪在树洞中见到的群山峦壑,山林树木也渐渐低矮起来,沿途开始有了人迹,甚至能不小心瞥见人类走过的山道小路。
孟胡溪一直默默无语地跟在碧羽南松的后面,大概也能猜出他现下心中不快,也不去惹他,只在碧羽南松自己要歇的时候停下来,随意吃点东西,有一搭没一搭说些不要紧的话,两人明显都有些心不在焉。
待又行了半日,天渐渐黑的时候,孟胡溪再也走不动了,正要开口央他停下来歇会儿子,没想到碧羽南松却自己先开口了,“你别磨蹭,前面不远有一处人家,咱们走快点还能赶去那投宿。”
“真的?”孟胡溪听他这样一说也来了精神,但转念一想又怕他哄自己,蹙着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前面有人家,我都未曾看到。”
碧羽南松轻笑道,“我只是失了妖元,又没掉了鼻子,这么大的烟火味儿能闻不到?”说罢也不理她直往前走,走了一小段又回头说道,“你不是不想睡树上么?还不赶紧着?”
孟胡溪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不觉一暖,才明白过来他是知道自己不惯睡在树上,才一直往这边赶,这人,倒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难相处。
孟胡溪快步跟上去,行至他的并肩,神秘兮兮地蹭了他一下。
那碧羽南松见她这样行为反常,以为她又打什么主意,眉头一皱,问道,“干嘛?”
孟胡溪笑笑,说道,“她是你的爱人?”
喝!碧羽南松听她这样一说,惊了一大跳,立刻圆睁着凤目瞪着她,“你,你说什么呢?!”玉质的脸颊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绯红。
“难道不是?”孟胡溪一脸了然地贼笑。
碧羽南松停下步子,直直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我和她多年同修,算是,老朋友吧。”
“同修?是做什么的。”
“一起携伴修炼,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得成正果,羽化登仙。”
“登仙?那要修炼很久么?”
“恩,我是在900岁的时候和燕离相遇的,后来两人一起修炼了400年。”碧羽南松回忆道,心中有着莫名的怅然。
“9……,900年,400年,你现在多少岁了?”一旁孟胡溪再次瞪大双眼,震惊地不得了,这一段时间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大过一个的震惊中度过的,虽然已经对有些事情不再如第一次听闻那般惊奇,但当着几个数字从碧羽南松嘴中轻轻松松蹦出的时候,孟胡溪还是被狠狠地震惊到了,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下碧羽南松,他怎生看也只到20岁上下的模样,却未想到已然活了那么大岁数了。
碧羽南松想了一下,“两个数字相加,1300岁,还要加上我离开之后的20年,燕离现在该是有500岁了吧,”突然扭头看向孟胡溪,自嘲地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少岁了,活的太久,有些忘记了。”
“既然已经一起同修了400年,那为何后来又要离开呢?”
“谁知道呢,大概是我修炼的日子太久了,漫长得好像已经没有尽头了……”碧羽南松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没进话尾里,“我有些耐不住,想看一看有什么捷径……”
仿佛又想到什么一样,碧羽南松突然转了话头,对孟胡溪粲然一笑,又换上那副不正经的模样,“我说阿溪啊,等以后你恢复了神识,第一个要记得助我成仙啊,你当日可是答应过我的,帮了你那个忙,等事成分我三分神力的。”
孟胡溪一愣,想起稍早时那伯劳燕离也曾说过那样的话,有些不自在地问道,“我从前,是不是做了许多坏事?”
碧羽南松一顿,有些惊奇地看向她,问道,“怎么这样说?”
孟胡溪深呼了一口气,“你起先说我设计毁了你的妖元,燕离姑娘又说我欠了你三分神力为给……”孟胡溪一顿,向前狠走了几步,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继续说,“我虽然不知道从前自己做过什么事……,伤害了你们,但你们今后若有什么要我补偿的,我一定尽力做到。”
碧羽南松停下脚步,望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间不自主地伸出手去,就在指间快要碰到孟胡溪额头的时候,突然又收回了手,淡淡说道,“其实你并没有欠我许多,也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只是这其中总有些世事弄人罢了,”抬头看向前方,叹了口气,“说到底,我妖元被毁也不能全部怪你……”其实我能活下来,没有即刻魂飞魄散,也是得了你的照拂。碧羽南松喃喃说道,只是这后半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说出口,直接没进了心里。
孟胡溪本还欲再说什么,却看见不远处几间屋子从路角处现出,顿时惊喜万分,“呀,前面真有人家!快走!”一激动拉着碧羽南松就往前奔。
两人一路小跑到了屋前,只见这几间小屋正被一条篱笆围住,隔成了一个小院,院里开了一畦菜地,田垄上还歇着一只狗,闻见两人跑近,警觉地立起来竖起耳朵,龇着牙对着他们嘶叫着。
狗声惊动了屋中的主人,一个中年妇人的温和声音从屋内传来,“谁呀?”妇人开门从屋中走出,隔着篱笆看向两人,有些惊奇地问道,“你们是?”
碧羽南松往前一拜,温雅笑道,“大嫂莫怕,我们俩夫妻正要去隔壁镇省亲,未曾想行至此地天色愈暗,我一人倒无甚所谓,只是,”回头为难地看向孟胡溪,眼中带着宠溺,“只是怕委屈了娘子,不知道大嫂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二人在屋中借住一宿。”
孟胡溪当下已经被他一句“夫妻”吓傻了,正要直觉地出口打断,却被碧羽南松在暗处握住了手,微微用力的手劲是在暗示她不要拆自己的台。
孟胡溪脸一抽,好不容易平复了神色,尽量做出配合顺从的模样,向着那妇人略略“娇羞”地点点头,其实心中早就一股气憋到快爆了,谁谁谁……,谁跟你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