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上的都是婚礼的菜式,今晚就是为了试菜和彩排来的。在此之前,梅嵘说,已经试过无数次的菜了。程建赫的妈妈是一个挑剔的人,各方面都想做到最好,别人无可挑剔。程建赫爸爸倒是没什么意见,在这饭桌上看来,一切都是妈妈在打点着。这个家庭的分工,在饭桌上就一目了然。
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了,但是在几样菜上,还在斟酌,看如何可以既实惠又好看。其实程建赫家境也算殷实,家里开了一个印刷厂,但是老一辈的勤俭持家,无论家境如何改变,这都不会改变。
就在这个瞬间,陈嘉丽理解了一些东西,她以前觉得,凡是不必要如此斤斤计较,此刻似乎看到了这斤斤计较背后的一些东西,远非只是市井俗气,还有一个时代的印记。可能过多几年,在陈嘉丽这一代人的身上,也有下一辈人看不过的印记。
理解滋生了距离,很奇怪的,居然不是理解拉近距离。陈嘉丽觉得,自己还是没到这个阶段,所以她继续保持观看的状态,不时和梅嵘说几句话。和程建赫话也不多,因此吃饭的时候,陈嘉丽就觉得有点无聊了。原本以为伴娘是参与感很强的一个角色,此刻发现,原来也还是一个局外人。啊,又不是自己结婚,还要什么参与感,陈嘉丽在心里笑自己。
看着桌上的菜,鸡鸭鱼海鲜,样样俱全,不过她都没多大兴趣,只拣一些素菜来吃,桌上还是很热烈在讨论着菜式。比如要不要将白切鸡换成油爆虾虾或者蛤,价钱都是差不多,妈妈认为蛤分量少,好看是好看。梅嵘也会给点意见,她说,虾比较好吧,好看,分量也多。她的语气,是一个成熟大人的语气,让陈嘉丽觉得梅嵘好像忽然变了另一个人。平日里,两人都还是那个不愿长大孩子,这会儿,忽然觉得梅嵘就化身成为一个成熟妇人了,果然是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这就是经历催人成熟吧,这里,忽然又是一段距离,只不过陈嘉丽在此时并未发觉。
菜式定好的之后,妈妈又带了一句说:“小嵘啊,你看下能不能请你叔叔过来安排一下车辆,我们这边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做这件事了。而且他跟可能比较好,那天早上车是从你们那出发的,他全程跟着就好一点。”
梅嵘说:“但是我叔叔还要负责我们那边的亲戚,这样他会顾不过来的。”
妈妈听了,还是语气平静地说:“大家都很忙,就是看谁做这件事比较方便。”
梅嵘毫不礼让:“但是他哪里顾得过来。”
程建赫在俩人一来一回之后和妈妈说:“我有个朋友过来,让他负责这件事吧,叔叔怕是顾不过来。”
梅嵘听了,笑了笑,妈妈还是不动声色,低头看着菜单说:“那随你。”这场战争,梅嵘赢了。
只顾低头吃菜陈嘉丽也感觉到了一股紧张在梅嵘和妈妈之间弥漫,她一个激灵,这就是传说中的婆媳关系吧。这一直直觉是上辈人的事情,居然就顺理成章地套在他们这辈人身上了,她还以为她们多青春年少不谙世事啊!不得不认,真是老了。她才坐下没多久,就一次次地感觉到时代的逼迫感,人都是不自觉地被推着赶着进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这种紧迫感让她从这吵闹的一桌人中抽离出来,好像无论是小方还是陶文,始终只是停留在一起的阶段,而无结婚的念头。她觉得这个阶段需要解决的事情,无非就是有个男朋友,这才完整了别人眼里自己的人生。而结婚,还没到时候吧。
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对面住的一个姐姐,结婚前,是个多么文艺的小青年,她总是跑到她那去看看书,和她一起听歌看电影,好喜欢这个姐姐。前几年她结婚了,很少见得到她,一次她回来看爸妈,抱着小孩,背着一个巨大的包包。在楼梯口,她肩一滑,包包掉下来,滚了一地的纸尿布和小孩衣服。陈嘉丽在后面看着,自作多情地觉得好心酸。以前她袋子里装的都是记事本、书和CD,现在变成了纸尿布。
当她想到这,肩膀被拍了一下,梅嵘的声音:“走了,下去了。”
吃完了饭,程建赫妈妈招呼大家下去大厅,同行的还有后来过来的摄影师。酒店一楼的大厅空间十分足够,简约的设计增加了大堂的时尚感,在S城这里挺难得。梅嵘说这是自己强烈争取来的,结婚就像是一场博弈,不再是两个人的事情,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这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大家围在大厅舞台上,讨论着各种事情,陈嘉丽不时地暗自惊讶,很多事情她都不懂,原来还会涉及到这些。一下子,自己的不成熟与笨拙与狭隘,在别人的一场热闹之中渐渐清晰起来。一点点地,连微笑也变得牵强,忽然就好想狠狠地失落一下,笑容在此时多么不合时宜啊!
她往周围看了看,想找张椅子坐下来,反正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想走,梅嵘和她笑了笑,她又不好意思走开了,继续地站在一旁继续摆一个笑容。
她继续想对面家的姐姐,看着姐姐滚了一地的纸尿布,陈嘉丽过去帮忙捡起来,姐姐笑得好灿烂,可是脸上都是汗,眼角也有丝丝的纹路,手臂比以前壮了许多。陈嘉丽再看着现在的梅嵘,想着将来的某一天,梅嵘会不会也变成了那个姐姐。不过假设梅嵘老了,自己不也一样。一个单身的四十岁女人和一个已婚的四十岁女人,到底谁胜谁负呢?
不过陈嘉丽是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熬到四十岁单身,她的焦虑会让她在大势所趋之后,想方设法赶上潮流。
忽然又好想拿起吉他唱唱歌,什么时候才结束啊。她将身体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上,轻轻抬起左脚晃了晃,旁边的人还在热切地讨论。
吉他,不经意间,有两个星期没去上课。很多的原因,课程开始变得有点枯燥,单纯地练和弦转换,还有技巧。主要原因,面对陶文的时候,心里的纠结。很多话想说,很多话都不能说,于是开始变得沉默。越沉默,心底的声音越喧闹。
重心从右脚换回左脚,旁边的人依旧讨论不休。
她发现远处站着一个服务员,悄悄掏出手机看了看,九点半了。她的眼睛又和服务员对上,她朝服务员笑了笑,服务员好像被她鼓励了一般,走了过来。她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服务员是想提醒这家人时间快到了。
服务员过来,微笑地站在程建赫妈妈旁边,找了个机会插了一句:“您好,打扰一下,我们要关灯了。”
程建赫妈妈抬手看了看表,然后总结似地说:“那好,我们今晚就到这,剩下的东西,看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再商量商量。”
听了这句话,陈嘉丽马上活过来一样。她充满希望地看着梅嵘,梅嵘也如释重负地朝她呼了口气。
梅嵘和陈嘉丽一起往外走,在酒店门口,程建赫妈妈过来问:“那伴娘你怎么回去?”
“阿姨我打个车回去就可以了,住的地方离这不远。”陈嘉丽这会儿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可以离开了。
“那么晚了,太危险,建赫你和小嵘送一样伴娘回去。”这个阿姨是命令式的口吻。
陈嘉丽被伴娘伴娘地叫,怪不舒服的,但是,还是未能影响她可以离开了的快乐心情。她自是很乐意和梅嵘一起走的,于是她拉着梅嵘一起走了,程建赫跟在后面。
拦了一辆车,上车后,她问梅嵘:“你不累么?”
“累啊,你不知道我的忍耐快用完了。”梅嵘一把摊在座位上。
前面程建赫听了,说:“我也累啊!”
陈嘉丽不晓得说什么好,只说:“原来结婚这么累啊。”她也觉得自己挺累的,今晚的彩排就结束在这累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