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夹杂着密集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容多想,雪籽纵身一跃,在空中一个翻身,右手双指在雪地中一掂,整个人便落在两丈外一间较大的屋子前。雪籽目光扫过院落外逐渐明亮的火光,蛾眉深锁,紧抿薄唇摸进屋子。
屋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门框上洒落的灰尘呛得雪籽一阵猛咳,撩开悬在头顶的蛛丝,向前走了几步,雪籽伸手往前摸了一把,倒吸一口凉气,对于这里会出现一张桌子似是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雪籽紧锁的眉头绉成一个川字,桌上灰尘很厚,已久无人居。但对于偌大的绿汲山庄来说,就算无人居住,也应该偶尔会有人来打扫,以这里的积灰来看,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无人问津了。
思忖间,屋外微亮,火光透入,在屋内投下一片片雕花楼空门窗的光影。
“张管事,赤霄(赤:红;霄:同“消”,消息。)是从这里发出的。”一人举着火把凑近身前凝神矗立的老者低声道。这人便是方才在门口训斥阿宝的老者。
“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张管事冷声问道。
“没有。”
“也没有人出去?”
“是。”
“进去搜!”
老者一惊,面露难色:“可是这是禁地,庄主有令,擅入者死。”
听到这里,雪籽舒了一口气,至少他们需要斟酌挣扎之后才会冲进来。张管事没有立刻回答,满是褶皱的老脸看不出喜怒,冷漠狠戾的目光扫视院内这片光洁如璧的雪地。
“进去搜。”良久,张管事命令道。
“这……”
“进去!”那人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全被张管事阴鸷的眼神堵在喉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清楚,若出了任何岔子你一样活不到明天。”
张管事命众人踩着前人脚印将院内房屋围住,自己带着另一人上前查看。
火光骤亮,屋内陈设瞬间清晰。雪籽皱着眉打量这间屋子,心里暗骂一句,这不就是师傅的房间么!雪籽烦躁的揉揉抽痛的额角,郁闷无比。一进院子便觉得院内事物很是熟悉。现在想来,这里的一切分明与屏山的家一模一样!再过两间屋子便是自己的房间。雪籽顿觉一阵恶寒,后背腾起层层凉意。
“奇怪,这院子里除了围墙上一处痕迹和地上一双脚印便外无其他,难道那人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他还在这里。看,这里。”张管事没有理会老者的惊讶,指着雪地中两个一指粗的细洞说,“搜每间屋子,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推门声接踵而至,雪籽烦闷的盯着墙角的木柜,神色复杂。强压下心头窜起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恐惧,钻了进去。合上柜门,眼前重新陷入一片黑暗,雪籽深吸一口气,抬脚狠踹木柜左侧死角,“喀拉”一声,雪籽闭上眼,整个人被身后柜壁推转,再睁眼时,眼前已是一条幽长甬道。甬道两侧,烛火摇曳,散发着幽暗的光,将雪籽的身影投射在墙角,来回晃动,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果然!这里的格局布置与师傅房间如出一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臭盗奇生,破小偷一个,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等等!小偷……对了。不能被阿宝的事情影响。这完全是两码事。可能是师傅偶然“路过”四门的时候,觉得这个院子特别……呃……特别……雪籽特别了半晌也没找出这院子值得让人整个搬走的理由。恩,特别符合师傅的口味。对!一定就是这样,师傅看中了这个院子,很喜欢,所以在屏山造了一模一样的!
“如果只是喜欢院子,怎么会连木柜后面的密道都知道?”自问。
“啧,爱一个人就要了解她的全部,喜欢一座院子自然也是如此!”自答。
“恩,有道理。”自夸。
雪籽对自己的这个分析很是满意,心也随之安然不少。只是当她重新正视眼前这条昏暗缱绻的甬道,仍不住心颤。雪籽贴着柜壁凝神细听,可除了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片静谧。想回身却又不能,丝毫不知门外的情形,此时出去说不定正好自投罗网。
雪籽颓然靠在甬道一侧,乱续纷然。伸手扶上甬道侧壁向内走去,阴凉湿滑的触感游遍掌心,犹如一条小蛇窜进脑海,在记忆深处搅动。
“师傅,不许偷看。”女孩撅着小嘴对着眼前蒙着眼的男人撒娇,甜腻的声音在回忆中飘荡,越来越清晰。那是雪籽来到屏山的第二年。
“不看不看!”男人双手叉腰,一头与面色极为不相符的白发凌乱的用一根木簪束起,宽大的幅袖垂在身侧,“快藏好。”粗狂的嗓音混杂着四十几岁还要玩捉迷藏的无奈落在雪籽心里竟是满满的疼爱。
雪籽伸手在盗奇生眼前晃了晃做了最后的检查,笑着小跑钻进他的房间。左顾右盼锁定了墙角那只红木柜橱,嘻嘻一笑小手拉开柜门雪籽便钻了进去。柜子是空的。
雪籽百无聊赖间推开柜门,从细缝里看出去,没想到看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盗奇生来寻,又不愿自己出面白给他捡个便宜。于是时间就在雪籽漫长的等待中静止了。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唧唧”声。雪籽皱起嫩白的眉头,眼中满是嫌恶。
老鼠!
自小流浪,几乎日日跟老鼠争地盘抢食物的雪籽对老鼠没有半分恐惧,而是深入骨髓的厌恶。她借着柜门细缝的微光,觑得老鼠位置,拍打柜门将老鼠赶进犄角,一脚狠踹,结果老鼠没踹到,只听“喀拉”一声,便整个人被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这是一条连着山岩开凿的通道。两侧石刻烛台上一粒粒小火苗将这条幽静潮湿的暗道照的更显昏暗阴森。
年幼的雪籽既惊又喜,只道是盗奇生和自己开的玩笑,“师傅,我知道是你!”清脆悠扬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在这幽暗狭长的石道间荡向山腹,无人回应。呼喊声激起阵阵阴风拂过石壁上昏暗烛火,从雪籽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灌入身体,背后腾起层层凉意仿佛有人贴着雪籽的耳根吐出冰冷的气息,冰冷刺骨。雪籽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身子,抱紧自己缓缓转头向身后望去,只有一面石壁孤零零的立在身后,那是她进来的门。雪籽缩在角落静待盗奇生的出现,也不知过了多久,石道重又恢复平静,时断时续的“噼啪”声伴随着雪籽清浅的呼吸交汇成一股浓稠的恐惧。
起初的好奇心早被这幽暗诡异的甬道吞噬,雪籽憋着嘴强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胡乱抹去眼角的泪痕开始细细打量石道,除了向前走这一条路并无任何发现。万分沮丧的看着这疑难诡异的暗道,雪籽在心里暗骂:师傅老糊涂,修这样的暗道吓人!一阵折腾之后,雪籽终于放弃最后挣扎,凝视这静得只剩呼吸声的石道贴着爬满青苔的石壁一步步向里走去。
“笃笃”的脚步声幽幽的回荡在阴寒的石道内,仿佛来自地狱的敲门声,从脑海深处想起,打在心上惊起浑身战栗。雪籽猛地收住脚步,压抑颤抖的哭喊小心翼翼的从吼间挤出:“师傅~”细糯的呼喊撞击石壁荡向石道深处渐渐变成渗人的鬼嚎。阴风呼啸着朝雪籽涌来,雪籽捂住耳朵将整个脑袋埋进臂弯与膝盖间,发泄一般的嚎啕大哭起来,凄惨无助的哭声飘荡进石道深处。
恐惧随着泪水流逝,哭了好长一会儿,雪籽终于止住抽泣,抹干泪水抬头望去,眼前却只剩一片黑暗,风熄灭了所有烛火,只留石道尽头一方昏黄的光亮。雪籽抿紧双唇极力控制自己的心跳呼吸挨着墙角一步步挪向那片暗淡的明。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两丈见方。正对石门的石壁上挂着一幅女子画像。女子执伞俏丽石桥之上正凝望远方,眉眼间的离愁别绪被那氤氲细雨纠缠的凄凉哀婉。石室中央的桌案上,镇纸压着一封未书完的信,雪籽扒着桌子看去,只有六个字:
我愿化身石桥。
雪籽看着那句话一阵迷茫,不甚理解,但她认得那是盗奇生的笔迹。一旁砚中墨汁还未干,书写了也不是很久。雪籽歪着脑袋撅起小嘴气鼓鼓的看着那些字,摇头苦恼,实在不懂,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懂盗奇生如此行为的目的,更不懂这样一间石室存在的意义却隐约能感觉到师傅对这画中女子肯定有不一般的感情。弥漫心间的恐惧被这些小小的发现渐渐驱散,正犹豫着是否该对画中女子磕个头叫声师娘,然后出去之后好好嘲笑师傅一番,一个转身,一片慑人的鲜红映入眼帘,血一般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