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自阿樱手中接过长欢,暗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低低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阿樱沉默,后缓缓道,“带长欢回家。”她顿一顿,又道,“左家小姐死了。”
顾长安听她语气颇哀伤,略有些吃惊,终究也没说什么。默默的看着她缩成一团小小的白影,灵巧的翻过花墙,翻过宫阙,月牙亮亮的,弯弯的,她跳的时候,就像要挂在月亮上似的。
第二日,左太仆寺卿与夫人方氏奉太后及王上的口谕入宫。方氏见了女儿的尸体,当场哭晕过去,左明正跪在王上,太后面前,银白的胡须不住颤抖,声音都变了腔调,“臣愚,素餐尸位多年,无一作为。今臣老年丧女,益发力不从心了。臣,臣愿乞骸骨,归田,避贤者之路……”左明正扶着妻子,竟不顾殿前失仪,老泪纵横。
太后亦甚为悲痛,道,“左大人勤勉王事,劳苦功高,怎么说出这番话来?左小姐之事,因哀家而起,哀家,哀家真是愧对左大人和左夫人……”说着拿帕子拭泪。
“都是那狐妖害人,否则左小姐也不会惊慌失足了。”王上怕扯出其他,急忙接话道,“左大人放心,孤必拿下那狐妖,千刀万剐给左小姐报仇。至于辞官一事,左大人还是勿提了。”
左明正坐在车厢里,他将妻子与女儿的头分别靠在自己肩上。昨日上朝的时候,妻子还在为一些琐事和他怄气,女儿笑嘻嘻的将他送出门,帮他正了官帽,嘱咐他下朝时买了苏记的桂花点心来哄老婆开心。而今她们都安静的倚在他肩头了。这么多年的日子平淡如水满是烟火气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女儿会不在,妻子会停止唠叨,总觉得这辈子都是像昨天那样日复一日的过下去,没意思又有些意思。
马车忽然“哐”一声停住,左明正身子一抖,嘶哑着冲外面喊,“怎么啦?”
车外没人答话,左明正将妻子女儿放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一个黑衣人持剑立在马车旁边,头上斗笠压得很低。
那人对着左明正抬了抬斗笠,左明正惊了一惊,“是你?你这是……”
“左大人不要惊慌,我此番为左小姐而来。”那人声音沉如水,不管左明正脸上黑沉,自顾自的说道,“我虽不识得左小姐,却知道她蕙质兰心,很是善良。红颜薄命,我心里很为她难过。”
这番话触动左明正的心事,不禁又滚下泪来,“我女儿的确是……”
那人沉声,“……我很想为左小姐做些什么。但是又恐累了她的名节,只能在此送她一程,左大人请上车,我送三位回府。”
左府上下人人悲恸。左明茉平素待人都是极好的,人又美丽可爱,极会讨人欢心。上上下下的人都拿她当个宝物。这噩耗传来,顿时府内如坠冰窟。
话说顾长欢昨日受惊,回到家便发了高烧。醒了后就慌张着去左府,顾长安知道拦她不住,便备了软轿,和她一起去了左府。顾长欢知道左大人去接明茉的尸体,索性连门也不进了,立在门口等人回来。
马车一近,顾长欢先哭成了泪人,拽着哥哥的衣角道,“你去帮我看看,那人是不是明茉,我不敢看……”
顾长安拍拍她的手,轻声抚慰,“没事的,没事……”
左府的人也都在门前呜呜咽咽的哭,左明茉的乳母及侍女环儿扑到马车前,一口一个“小姐”叫的撕心裂肺。左明正又是涕泪交加,呜咽着不能出声,
顾长欢挣脱顾长安的手挣扎着去看,左明茉是摔死的,宫里的御医虽已将她擦拭干净,可是样子依然可怖,脑袋破个大洞,后脑勺都平了。顾长欢见了惨状,痛苦不能自已,那驾车的人递一方汗巾过去,小声道,“请先让左小姐回府。”
顾长欢听着声音耳熟,不禁抬头端详,继而惊叫道,“寂……”
寂琰默声,驾着马车缓缓驶入门内。
左府内悲声震天,右都御使冯府内也已乱成一锅粥。昨日听闻宫内出了异物,府里提心吊胆一夜。冯君回今早回来时却是满脸喜色,将自己关在房里,所有人都不许进。众人也不敢问,只当她累了休息。不一会儿却听里面哭喊不止。丫鬟进去看,不禁惊了:只见冯君回痛得满地打滚,浑身缠满了红线,红线密密匝匝,竟不知从何而来。
一刻过后,冯君回已经痛得人事不知。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这离奇的情况,加上宫中狐妖出现的消息,不得不让人得出一个惊悚的结论:冯小姐让狐妖施了法了!
一时间上京城内人心惶惶,谈妖色变。街上家家大门紧闭,门前贴着各式各样的驱鬼符,风一吹毕剥作响,阴森可怖。
这一天也是寂琰破案的最后期限。
夜晚如期而至,乌云蔽月,注定了是个不太美妙的夜晚。
寂琰仰身躺在长生桥上,举杯独酌,颇为疏狂。
一个小小的人,小小的声音:“你在用美男计诱吃心妖出现么?“
寂琰偏头看着她,却不觉得这话好笑。因为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寂琰咦了一声问,“怎么不在府里歇着,还以为你会哭晕过去——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又不是只会哭的废物!”那人舞着拳头颇为不服,“明茉死了,我心里难过,自然会哭。你破不了案,阿姐就会被当成凶手,我自然要来。”
她说得理所应当,让寂琰听得都笑了,“你来我就一定能抓住吃心妖?呃——话说你阿姐为什么会被人当成凶手?”寂琰忽然向她身后望去“——看来你没机会跟我说了……”
顾长欢下意识的转头,一下子跳起来,“哥哥!”
顾长安阴着脸一指头把她戳倒,“你能不能省点心!”
寂琰咳了两声,大声道,“西陵大人,容大人也到了吧?”
大理寺正西陵徵与钦天监令容与慢悠悠从桥底晃出来,西陵徵打着折扇道,“原来大家都那么有兴致出来赏月啊哈哈哈……”
容与立在桥头,微微笑着。泛着银色的衣袂无风自动,宛若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