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四坐在墙头,抬头看着夜空,上弦明月半弯,如箭矢,飞射颗颗流星。他掏出扇子,默默扇着,黑发如夜翅,锦袍如散菊,不言不语,静的出尘,那情景诡奇的引人,众大汉不由多随了他的目光向上看。
看了半晌,终是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先回过神来,高声喝道:“你到底是何人?”
裘四头垂下来,道:“咏者。”
“咏者?”
裘四一笑,撩着发帘,清声咏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犬戎大充斥,浮生皆盗贼。”咏罢再笑,“此诗就是我情我景,连同尔情尔景。”
他这诗粗略,众捻子听得明白,大抵是说他坐在高处,往下一看,看到的全都是盗贼。
盗贼?他们明明是捻军。
领头的汉子不愿意,使个眼色给那短小精悍的汉子。那短小精悍的汉子显然是一众捻子的军师,听得裘四颂咏他等为贼,将胸脯一挺,极是慷慨地答道:“庄中之物乃百姓所有,我等此行,乃为取回不属于你等的不义之财。不是贼,而是侠。”
裘四挑眼看他,他极是侠气地又挺了挺脊梁。
裘四嗯了一声,慢慢转着眼珠。“取回?”他慢慢咂摸着这两个字:“这样说来,庄子后那柄断把的镢头,是你等使坏的?”
那捻子军师一愣,不知他所问者为何意。随摇头道:“不是。”
“那,是你等掉进粪池,踩坏了盖粪池的草席?”
“不是。”
领头大汉听裘四问题荒涎,不由怒道:“你跟他罗嗦这些作甚,总之杀将进去就罢了。”
捻子军师摇头,皱着眉道:“这人不简单,不可妄动。”
彼时裘四还在问:“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断是你等丢了地契,懊恼不已,是以昨夜在村中哭号。”
“也不是。”
“居然什么都不是的吗?原来这地不是你等用镢头开的,这粪肥也不是你等施的,这地嘛,也不是你等买的。既如此,尔等遑论取回,是为何意?”
原来他弯弯绕绕地问了这么多话,竟是个求证的意思。如此一来,可把他等竟皆绕了进去。捻子军师一愣,旋即答道:“这地你等的主人********而来,人人可见而取之,这庄稼嘛,该是百姓的,我等取回,自是要分与百姓的,我等不过是代取。”
“谬论!”裘四哼一声,“什么分给百姓,劫得的财物,多在你等山寨的藏宝窟中吧?”
一语中的。
捻子军师与领头大汉都是一愣。后面的众捻子开始交头结耳。这装神弄鬼的小哥儿怎会知晓我等之事?
捻子疑惑之时,捻子军师已然开口在问:“你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容易,百姓是最会感恩戴德之人,你等如是将财物分与他等,他等必会焚香祝祷,口口相传,可惜,这一带安静的紧,一向什么口风也没听到呢。”
捻子军师陡然觉得自己的领口被汗****了。
他回头看他的老大:“大王,这人是个硬点子,你看……”
山大王也是一手心的汗。他等自起事以来,所扯的谎言,还没被人如此清楚地揭露过。努力攥了攥拳,“你究竟是何人?”
“不用管小生是何人,只要尔等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尔等自称捻军,行头倒是像了,只可惜,精髓全然未取。”扇子啪地一合:“尔等以为缠个捻军的头巾,就能借得那些人的名号行事,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是发痴。捻军之人,从不自称大王,也从不杀田庄农人,你等既冒他名,就应打听清楚他等行止,再做假充之行,如今装得如此不像,被他等知道你等冒他军号,四处劫掠,坏他名头,断不会与你等善罢甘休。不日就会对你等追索。官兵以为你等是捻子,为皇命为军功计,也断不会轻饶尔等,不日也会对尔等围剿,两厢夹击,尔等竟是死路一条。”
裘四话说的慢,但句句如刀,说到最后,他的眼光已不似最初那般倦如春猫,而是渐就出狡黠与犀利:“呜呼哀哉,尔等如今已经一堆死人,还妄想金银满屋,快活逍遥?尔等还是早早散了,买好棺木,等待入土去罢。”
话讲完了,将扇子往背后一插:“你自安心受死,我自草堂春睡,如无他事,小生就此别过。”
说着在墙头一揖,就此就要走。
“想走?哪那么便宜。我等就算要死,今日也要先送你入那鬼门关!”领头的大汉只是个心有不轨的乡下汉子,扯了张捻军的虎皮,妄想一夜暴富,是没机谋也没心思的,被裘四一番话揭穿了身份,如是聪明,他该知道此酸腐非是常人,速速领着这群乌合之众退去,早做打算,兴许还有活路,偏他是个混账的,以为有刀枪在手,无理也是有理,恼羞成怒一挥手,就要身后的兄弟攻上。
裘四哧哧一笑,正欲下墙的身子猛一回头,黑发飘过来,荡漾着一股子寒气,庄子周遭的竹林子突然摆动,沙沙作响,庄子上挂着的丧灯,就此在风中熄灭。众劫匪觉得诡异,有瞪大眼睛看的,有发一声喊的,很多人眼前花了花,似有什么飞过,而后,手中的火把也都灭掉了。
没了火光亮光,就此透出一轮凄清之月,夜半空中忽尔聚了云,月光黯然,在乌云里越伸越黑,似推着坟墓中累累的阴气悲惨行来,夜风啸起来,月隐进云里,天空飘下些雨丝,有一只狗在叫,吠了两声,突然像断了喉咙般,嘎然无声。周遭是寂的静的,只有挂在庄子上的人头,在风中左右摇摆着,黑发撩起,似是威吓也是勾引,与适才墙头上那酸腐的脑袋一个样儿。
大地变得不瓷实了,像是幽冥。
众劫匪本欲向前行动的手足,开始向后发力,只等有人第一个转身,他们就要拼命逃去。
领头的汉子却是不太信邪,他无谋但却有勇,桀桀怪笑几声,道:“这庄里的人,看来是惯会装神弄鬼的,众兄弟不要被他唬弄,速跟我攻克庄子,捉了那酸腐出来。”
说着催马就往那庄门撞去。
火光此时闪起,将人头牵在梁上的几条绳索一起燃烧起来,马眼被乍明的光线一蛰,嘶鸣一声,狂躁跳起,翎头汉子好不容易安抚了坐驾,再抬头,绳索已然烧尽,只是那人头,却并未落地,还是就此飘在半空。
“有……有鬼。”
……
===就是分隔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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