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餐桌前吃饭的时候,刚好是中午饭的点…
四个菜,两个凉菜,素什锦和老虎菜,两个热菜红烧鱼和豆角烧肉…荤素搭配,不错…
“喝点小酒么?还有二锅头…”他拿出上次跟立夏喝时候剩的一瓶二锅头…
“好啊…”我跑去厨房拿酒盅…
回来边吃边喝,我忽然想起上次没来得及问的事:“李小红,你量是多少啊?”
他一听我这么叫,脸都绿了:“谁让你这么叫的,没大没小,好歹你也得叫个oba…”他学着韩剧里女生的口气,喊了一声…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叫你欧吉桑吧…辈儿还大了呢…”我撇撇嘴,继续吃我的饭…
“不行,那是乱伦…”他端杯邀酒,然后自己干了…
“得了,不瞎扯,回答问题,量!”规则是他****随意,所以我喝了半个…然后瞪着眼问…
“真不知道,没喝醉过…”他一副自豪样…
我一时失语,不置可否…
吃饱喝足,我被酒精作用,昏昏欲睡,“鹤,我去睡会儿…”
“要我陪么?”他刚洗了手,从厨房出来,看我往卧室走就跟过来…
“你又没睡午觉的习惯,你忙你的,万一我自己没醒,晚饭时候叫我…”我关上房间的门,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再睁眼,他就像每次先醒来时候一样,侧卧,手撑着头,看着我,带着和煦的目光…
“怎么不叫醒我?”我侧身正对他,四目交接…
“晚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啊,难得你睡得好…”他手指轻抚我的脸,帮我抿过碎发…
我晚上偶尔做噩梦,偶尔早晨很早就起床了,被他要求着只能回笼觉…所以借助酒精帮助睡一个安稳无梦的香甜觉还是挺难得的…
我微笑,睡美了心情很好:“下午一个人都干嘛了,玩儿的好么?”
“去买了点东西明天带着去看师傅…”他整只手覆在我脸颊上,只有大拇指缱绻摩挲…
“噢…晚上吃点什么?”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挪开,然后撑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刚才在饺子馆买了点速冻的饺子,小年夜吃饺子么…”他跟着我坐起来,然后几不可闻的叹气,起身出门,“我去煮饺子,你麻利儿的啊!”
我听见他的叹息,为什么呢?我又哪儿让少爷不顺心了?
“爷,求一蒜瓣…”我望着一桌上的三盘饺子…没有醋没有蒜…他以前都这么吃饺子的么?
“我吃饺子什么都不加,想吃蒜自己拨吧…”说着他端起盘子开始吃饺子,那样子像是很饿…
“噢…我也不吃醋,只吃蒜…”我说着就起身往厨房,“你帮我活动下饺子,别粘了…”
“吃什么蒜啊,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么…”他冲着厨房喊着…
啊?我拨着蒜皮,一愣…什么意思…然后反应过来…吃蒜有口气…
“你…脸真大…”我把拨了一半的蒜直接扔垃圾桶,从厨房冲出来,指着他骂…
“你看你,又说瞎话,我脸哪儿大,比你还小呢…”他那个得逞了,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啊…我决定一直到睡觉都不理他…让丫装…
我端着自己的饺子去电视机跟前,坐沙发上边看边吃…
他一看也没继续说什么,闷头吃完两盘饺子,自己收拾了去洗盘子…
说到做到,果真直到上床睡觉我都没理他,有两次他尝试搭腔,我都没理他…
虽然睡下一会儿了,但是他上床的时候我还是知道的,我现在已经练就了对他的存在很敏感,又觉得很自然…
他侧身抱住我,轻吻我的额头,低声呢喃:“我的姑娘啊…还真是有点脾气…明天就好了啊,不许总闹…”像是哄孩子一样,但是我却格外受用…
然后他躺平放松,我们一起睡着…
第二天我醒来他还睡着…很神奇的,夜半时候睡姿又变成我枕着他的手臂窝在他怀里,他抱着我,头跟我靠在一起…
我睁开眼也没动,我一动他肯定醒…
我刚想说闭上眼再眯会儿他就出声了:“我们今天早去早回,准备起床吧…”
“你醒啦?”既然醒了,就不怕了。我滚了一下,从他怀里挪开,然后坐起身…
他的手臂收回去支住自己的头,眼睛睁开看着我:“睡的好么?”
“还行…怎么了?”我已经爬下床,伸着懒腰…他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事…你好像做了噩梦…不记得了?”他嘴角微扬和煦的笑了…“不记得最好,去洗洗吧,我这就起…”
真的没有印象了,梦的什么,什么时间梦的…都不知道…所以他才抱紧我在怀里吧…
我低头笑着踱进洗手间…眼窝浅,所以这样就很满足很幸福…
“师傅住的远么?在市区么?”车开出小区往主路去,天空中还有薄雾…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冬日的早晨…作为一个冬天出生的孩子,我对冬天情有独钟…
“不远,石景山人民欢迎你…”车开上了新兴桥,然后向西…
“噢…”我点点头,无聊的按开了收音机…
虽然早高峰,但是出城的路还是挺通畅的…一眨眼到了玉泉路,他把收音机关上了…
最后车停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门口,他低着头,声音沉得像是掉进尘埃里:“到了,下车吧…”
我目瞪口呆…原来…师傅已经去世了…所以,昨天每一次提到他都会情绪波动的很厉害,都很难过…那叹息都是因为心里煎熬,那笑容都是带着的面具吧…我…忽然很想说声对不起…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开门下车时看见他从车上拿下“明天带着去看师傅”的东西…一束鲜花,一瓶老白干…
他看我下车,晃了晃手里的酒瓶:“他就只爱喝这个,也不挑个贵的…我想孝敬都不行…”
我过去接过鲜花,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从来都是他安慰我的…
缓缓走进去,他语气平静的说着师傅的事情,是我从没见过的平静…
“我师傅20岁开始教我,那时候我3岁,他还是个小排长。我的身手都是他教的,他待我就像是亲儿子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作训服口袋里和钱包里总放着我的照片,他真是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疼。后来他转去特种部队,我一年才能见他几回,但是每次回来都只陪着我。他是前年春天走的,刚满35岁…当时去东北演习,中途支援了一个跨国恐怖份子案件,一直追过了国境线,在俄罗斯境内被伏击了,为了拖住对方等支援,整个小队都没了…他是最后一个死的…死的时候增援部队刚赶到…后来下了一场雪,所有人尸体都被埋住了…因为在国境外,都不敢搜索…所以…”他停在一座墓前面,声音哽咽,“你看见的这个,衣冠冢…”
我眼里噙满泪水,我从来都不知道会有士兵是这么去世的,我以为和平年代没有牺牲…
他扬起脸,控制着自己的眼泪,许久都没出声…
我把鲜花放到墓上…墓碑上英俊硬朗的年轻军人,目光如炬…我肃穆立在李鹤身边…然后对着墓碑鞠躬,我甚至都不想起来…因为本能的联想到了2008年世界瞩目的八月…那场盛事多么伟大,也许正是因为处处开着血色的繁花…
他拍拍我的背,如泣如诉:“陪他喝两杯吧…就当是代替我…我还要开车…”说着拧开酒瓶,在地上洒了一盅酒…接着把酒瓶递给我…
“师傅一直都没有结婚,年轻时候因为带着我,军衔又不高,没有人愿意跟他…后来终于熬出头,成天在部队里,也没机会找女朋友,偶尔回来有天天陪着我玩…所以,我对不起他…不然,至少现在也能对他的孩子好点,我可以教他的孩子,跟他说他爸爸是多么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过这样也好,否则孩子从小没有爸爸,过得多痛苦…”他别过头,我看见转头那霎那眼泪滑落…
我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又干了一杯酒…
我忽然觉得,这些话他可能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在心里郁结了两年,百啭千回但是却从来不与人讲…像他这样的性格,注定是没办法与人倾诉心里的伤,他只有自己对自己讲,却永远散不出去…我比他好,我至少能哭一哭发泄掉,他连可以凭吊可以宣泄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于是自责到深入骨血,疼得撕心裂肺…
我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的拥抱…然后轻拍他的背,像是他每次安慰我一样…
“都不是你的错,他也一定从来不怪你…不要再自责了…他一定希望你快乐的活着,连着他的人生一起,自在的活着…”道理其实他懂得,我从不怀疑,但是要从自己编制的网里出来,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