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襄王的声音:“抱歉,我来迟了。”叶清茹望去,只见一个墨蓝色的身影自门口而入,尽管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件衣服他至少穿了三年了。他似是刚从外头赶回来,满面风尘。
三人站了起来等他入座,李三娘奇怪问:“下午不还在府里吗,怎么像是刚刚回来?”
“方才有事出去了一趟。坐。”他的目光掠过叶清茹,不作停留。叶清茹感到有点奇怪,或许因他的眼神过得太干脆,一般人在遇见她的时候,目光多少会在她脸上驻留片刻,至少出于尊重,也该如此。看到于靖欢快地给自己斟酒,他忍不住提醒:“别喝太多,你酒量差,醉倒了可无人送你回去。”
李三娘看出襄王在此叶清茹显得很不自然,捅捅她道:“他酒量差,酒品更差。”
于靖瞪了李三娘一眼:“殿下你忍心将我丢在外头吹寒风吗?”他向襄王举杯:“此次多谢殿下成全,这一杯是我感谢殿下,殿下一定要让我喝。”襄王笑了笑,端起面前酒杯同他干杯。于靖再举杯:“这杯庆祝我回来就要当爹。”他笑灿烂,襄王与李三娘相视一笑,都举杯共饮,李三娘让叶清茹也举起酒杯。“这杯呢,”于靖的视线扫了一圈,“祝愿殿下早结良缘。”
襄王苦笑着摆手:“我允你喝,不需祝愿我什么。”于靖向叶清茹挥手:“叶姑娘你也喝。”叶清茹婉拒:“你祝愿王爷的,何必要我喝?”李三娘笑嘻嘻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于靖认真解释:“我也祝你早结良缘。”叶清茹只好握起酒杯,饮酒时余光瞥见襄王的眼神,似在望着她,叶清茹故作不知,微笑放下酒杯。
他们三人相谈甚欢,叶清茹自觉插不进去,一心一意喂饱元莲,元莲吃饱喝足了之后便窝在母亲怀里入睡。叶清茹假意在听他们谈话,说的无非是京城中流传的一些趣事,襄王和于靖偶尔谈两句国事。于靖脸色绯红,异常亢奋,显然如襄王预料的那样,已经喝醉了。
于靖想起来要离开,已过了宵禁时刻,李三娘站起来:“门都锁了,我开门送你出去。”“三娘,派辆牛车送他。不然得叫巡夜的士兵扣了去。”李三娘应了声:“殿下、叶姑娘早点回去休息,这里留给我收拾。”看见于靖站起来都有些摇晃,直接拽着他向外走。
叶清茹抱着元莲起身:“那,妾身告辞。”抱了元莲太久,她的手臂又酸又麻。襄王看见她的手有些颤抖,便走过来:“我替你抱。”“不、不用……”襄王已从她手上接了过去,发烫的手心擦过叶清茹手背。他亦有所察觉,望着叶清茹愣了下。
他们一前一后在府邸里行走,襄王走得很慢,到了东院附近便开始不断绕路,似乎故意在拖延时间。叶清茹的内心害怕,不是那种对于黑暗的恐惧,而是对人。宁静的时刻襄王忽然问:“你只有一个孩子吗?”叶清茹心不在焉地回答:“不,三个、四个。”襄王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她但并没有问。他以为她只是走神答错了。
他在走廊的栏杆上坐了下来:“你看起来很年轻。”叶清茹一怔:“回殿下,妾身才二十四岁。”襄王看不见她的脸色,但语气不大友善。叶清茹大概以为襄王把她看老了而生气。叶清茹等着襄王下一句话,他今夜似乎有预谋地要与她搭讪。确实,若襄王对自己不屑一顾,叶清茹会感到不平,但若他真的对自己有意,叶清茹也不想与他有何瓜葛。
襄王站了起来:“你走前面吧。”叶清茹狐疑地看着他,他是担心自己会害怕,还是别有所图?难道是迷路了?叶清茹心里不是滋味,他徘徊了那么久,并非为了与她说上话,只是迷路了。尽管她走到了他的前头,仍小心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直到走到叶清茹的寝室楼下,一切风平浪静。叶清茹转身对他说道:“殿下请回,我带元莲上去吧。”襄王望了眼楼梯,一片漆黑:“看不见路,你抱着元莲也不好走。我送她上去吧。”“如此,殿下请稍等,我先去点灯。”襄王颔首。叶清茹摸索着上了楼,襄王仰头看着她从楼梯出现在走廊,素色的身影轻盈地掠过,推开房门。不久,房间内燃起了烛光。
叶清茹手握烛台,另一只手挡在前头,经过走廊下到楼梯,抱着元莲的襄王靠近,踏着烛光,一步一步走在台阶上。这段楼梯他从未走过,幸而有叶清茹这支蜡烛,否则恐怕要在这里摔跤。襄王在走廊上向四周望去,深夜之中只是漆黑一片,不知白天从这儿望出去,是何种风景。他停步在房门口,女性的卧室不便踏入,叶清茹在屋里放下烛台,出来从他手中抱走元莲。襄王站在门槛外,看着她进入内室,过了片刻,叶清茹出来关门,见他还在此处,微微一怔:“殿下,今夜多谢殿下。”她并没有邀请他进去坐坐,襄王看得出这是一个自持的女子,她对自己,甚至对于靖,都有所回避。
“抱歉。”为何望着她,出了神?襄王慌忙退后,叶清茹戒备地关上房门。不见她是对的,即便他自诩柳下惠,面对段嫣然那等美女都可以泰然自若,叶清茹却能成为他的劫。透过她的眉目她的神情,必然隐藏着另一个身影。于靖劝他说就当她是王妃也可以,他不答应。不是叶清茹不够好,他不想让任何人取代王妃,亦不屑通过一个人去怀念另一个人。
皇帝驾幸燕国大长公主宅邸,燕国大长公主下嫁童氏,在她的经营下童氏这几十年累积了巨额财富。改朝换代以来,因为新皇帝提倡节俭,奢侈挥霍随时有被御史台传问的可能,勋贵与大臣即便有钱也藏着掖着装出一副清贫模样,唯有燕国大长公主由于其特殊身份,无人可以撼动,至今过得依旧是嘉政帝在位时挥金如土的豪奢生活。皇帝与襄王每年都要上门拜访这位亲姑姑,燕国大长公主年年耗费巨资设宴款待皇帝侄儿,花样年年翻新层出不穷,即使贵为皇帝也为之咋舌。
为了给皇帝惊喜,燕国大长公主四处搜罗美女,花重金请著名的舞师为这些姑娘们设计了一支又一支独特的舞蹈。皇帝看到兴起,便带头下到场中与美女们共舞,号召大臣们纷纷加入其中。陈皇后与段贵人一左一右在御座两侧,皆面无表情。陈皇后年过三十,固然曾有惊人美貌,无法掩饰岁月的刻印,尽管段嫣然不算年轻,兴许是还不到年纪,看不出半分衰老痕迹。陈皇后在段嫣然身旁,更如明珠在侧,黯然失色。
**妃位仅有一人,乃是皇帝为王时的侍妾、今皇长子的生母周贤妃,其下便是九嫔之一的段贵人。陈皇后与周贤妃俱不受宠,段嫣然风头正盛,与陈皇后分庭抗礼。襄王的目光偶尔拂过上首,陈皇后恰好丢来一个眼神,襄王循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女官韩霞衣在段嫣然耳畔私语,段嫣然随后离座。
襄王立刻借口更衣尾随二人而行,她们不知是去做什么,竟然其它宫女一个也没有带。韩霞衣叩响一扇紧闭的房门,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两人立刻走入,又将门关上。过了有一段时间,才见她们出来,段嫣然却让韩霞衣离开,兀自走进了童府的一片园子。
步履迟缓,精神恍惚。襄王跟着她行走,距离不算远,她并没有发觉。走着走着,双重罩衫忽然从她肩头落下,吃五石散的人皮肤敏感,不能穿多,即便在这深秋季节,她的罩衫之内仅仅穿着抹胸,肩、臂暴露在寒冷空气中,她丝毫不觉得冷。服完五石散要散步行散,襄王猜测她刚刚在那间屋子里,就是在吃五石散。难道说宫中五石散的来源,是燕国大长公主家?燕国大长公主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能力,或许,也有这个需要,若她想利用段嫣然,甚至利用皇帝。
襄王立刻回到那个房间,叩响房门。一个婢女开门看见襄王,惊讶问:“贵客是何人?”襄王推开她半掩的门,婢女惊叫一声,立刻跑出另外一个婢女来:“哪里来的登徒子?此处是夫人的卧房,不可擅闯!”襄王扫了一眼,看不见五石散,只是案上摆着有人动过的酒菜。婢女已趁机跑出去,等喊了别人来恐怕惹祸上身,襄王只得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