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药盛在碗里,置于托盘上,采芣稳稳双手捧起托盘,走到厨房门口,见到对面敞开门的柴房。采芣入府虽晚,也从别人口中听得一些,那柴房原是有人住的,住的便是现在的夫人叶清茹。如今夫人从柴房搬到了东院,这里就再次成为了柴房。当然,人们之所以记得这些,是因为叶清茹是她们常常挂在口边的谈资。
“我就知道少爷迟早要被她勾去的。那么个大美人摆在那里,换哪个男人不动心?梅夫人在时他们是偷偷摸摸不敢声张,梅夫人一去,这不,人家光明正大搬进东院里去做夫人了!”
关于梅夫人的死,也有一种传闻:“梅夫人可怜哟。其实梅夫人病得奄奄一息,本来也拖不了多久,人家就是等不及了。少爷背着她跟婢女偷情不算,还偷到她眼皮底下,梅夫人能不气死吗?梅夫人把自己气死了,倒称了人家的心意,可以名正言顺去做填房了。”
她曾经是梅夫人的贴身婢女,梅夫人对她很好,她忘恩负义勾引了少爷,气死了梅夫人然后代替她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这就是采芣从各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事情的原委。
夫人,你死得太不值,你一死,那对奸夫****再也不用避嫌,他们称心如意地做起了夫妻。人走茶凉,谁都只会说新夫人的好,说新夫人如何美貌,说新夫人如何心灵手巧,说新夫人如何平易近人,谁还惦记夫人你当初待他们多好?她给少爷生了儿子,成了杨家的功臣,成了少爷的心肝,少爷宠着她爱着她,为她种了满院子的月季,为她采买了一屋子的鲜橙。夫人你当初为了小少爷受苦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在那个简陋的柴房里,在和他自以为心爱的女人寻欢作乐!
叶清茹在和燕燕设计新的图样,采芣敲敲门走进,手里端着药。叶清茹指指桌面:“放这儿就好。”采芣听话地把药放在了桌上,抱着空托盘退出房外。还不至于到天寒地冻的地步,但凛冽的北风刮过皮肤已如刀割一般疼痛。鹦哥抱着一盒针线走来,关切地问:“你为何站在这里?外边冷,要不同我进去?”“不,我刚从里头出来。我去找她们玩了。”不给鹦哥说话的时间,采芣飞一般地跑到走廊尽头,迅速转进了楼梯。
“哎哟!”楼上一声惊叫,一个人慌慌忙忙推开门站到栏杆前,正好看到楼下的采芣,是燕燕:“采芣快去叫人找大夫,夫人肚子疼得厉害!”燕燕焦急的神情映在采芣眼睛里,采芣一怔,回过神来急忙跑开。
剑柄倒推挡开对方手臂,重重在手腕上一叩,形影迅速转到后方,冰凉的剑刃已搁在后颈:“周贤弟,承让了。”周姓少年比杨渐源年轻,不过十七八岁,肤色呈浅褐,颜色均匀倒不难看,俊逸洒脱。杨渐源收了剑,少年佩服地作揖:“输了输了,哥哥还是胜我一筹。”分明不止一筹,杨渐源但笑不语。
失魂落魄牵线傀儡一般游走到此的采芣,在杨渐源惊异的目光中,扑通一下跪倒。周姓少年和杨渐源一样面露疑惑,听到采芣说“采芣来向少爷请罪”,猜想是人家的家务事,便向杨渐源告辞回避了。杨渐源尚算镇定:“你干了什么?”
“奴婢杀了夫人。”
杨渐源的双眼骤然瞪大,眼里的情绪说不清是惊恐还是什么:“少夫人?”采芣默不作声,杨渐源无心管她,火速赶往叶清茹的寝室。
叶清茹抱着痰盂吐得一塌糊涂,刚刚停歇下来,鹦哥迅速给她递水递手巾。燕燕把痰盂放到地上,抚着她的背:“都吐了好些了吗?”叶清茹辛苦地点点头:“差不多吐光了,应该没事了。其实用不着大夫。”
“这会儿怕是都在路上了呢。反正都请了,让他来了给夫人开点止泻止吐的药。”鹦哥说着又给叶清茹递了杯水。叶清茹漱漱口,把水吐进痰盂。“少爷来了。”鹦哥听见开门声探了过去。
杨渐源紧张兮兮地冲进内室,看到盛满呕吐物的痰盂,忙问:“夫人可吃了什么?”主仆三人看他的眼神倒有些奇怪,燕燕支支吾吾地回答:“昨天夫人想吃螃蟹,大夫不是说忌食吗?但夫人实在想吃,奴婢就、就偷偷帮夫人买了两只。夫人没有吃完,但是也吃了一只半。”
“除了呕吐,还有不适吗?”没有意想中的责备,连白眼都没有,杨渐源极度紧张地问叶清茹。
“还有拉肚子咯。”燕燕插嘴。
“还有吗?”那都是吃坏肚子的正常反应。
“还有肚子疼啊。”还是燕燕在回答。
“没有了?”燕燕摇头,叶清茹也摇头。难道,只是吃坏肚子?还是采芣并不是用下毒的方式?也可能毒性还没有发作。杨渐源捉起叶清茹的手居然是为她把脉,至少从脉象上看没有其它异常。他不是医生,并不能确定:“去请大夫。”
燕燕回答:“请了。”和鹦哥对视了一眼,杨渐源今天太奇怪了。首先他能在叶清茹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闹得上吐下泻的时候及时出现,其次他出现后的行为十分反常,好像叶清茹可能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杨渐源把燕燕轰走,坐在了叶清茹身边,要守护着她一般。叶清茹终于忍不住问:“有什么事吗?”杨渐源沉吟,还没考虑好回不回答,采芣跌跌撞撞从门口进来。杨渐源脸色一沉,起身走过去,将采芣带到门外。叶清茹顾不得刚刚缓过来的腹痛,迅速下床跟去。
门外采芣抽抽答答的声音:“砒霜。”叶清茹直觉他们在讨论的话题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但仅凭这一个名词她真的推断不出什么。砒霜?难道有人要给她吃砒霜吗?很荒唐的想法,叶清茹自问没的罪过什么人,谁会要害她?“啪”一声门被从外头向里推开,站在门后偷听的主仆三人吓得跳了出去,杨渐源发觉了她们在偷听。
燕燕、鹦哥一个劲儿把叶清茹往前推,要是叶清茹都不敢问,她们两个奴婢更不敢问。叶清茹支支吾吾,没问出想问的却说:“我不是在偷听……”
杨渐源神色凝重根本无暇顾及她们:“怎么给夫人吃下去的?”叶清茹一惊,她吃了砒霜?有人偷偷把砒霜放在她的食物里?那么她刚刚都吐出来了算怎么回事?采芣的眼睛里同样惊讶,她放了那么多的砒霜,叶清茹为何到现在还没事?杨渐源厉声叱问:“你把砒霜下在了哪里?”
“药,夫人的药里。”泪水汹涌,采芣捂住了脸。叶清茹和燕燕几乎同时往后瘫软倒下,鹦哥急忙一手一个扶住她们。
叶清茹捂着胸口顺气,杨渐源急忙拉住叶清茹,她轻声道:“我没喝那药。”杨渐源诧异地睁大眼睛,惊疑,还有不知该悲哀还是该庆幸的奇特情绪。采芣僵硬地把手从脸上移开,难以置信看着叶清茹。那是大夫特地开给坐月子的叶清茹滋养的药,她居然可以不喝?采芣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会因这偶然的因素失败?
“夫人今天肠胃不适,那药又那么苦,她说闻着就想吐,就给倒了。”燕燕虚弱地说。她和叶清茹一样,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
杨渐源扶在叶清茹肩上的手暗暗使力,和叶清茹一样是被刚才的情形吓的。他推着叶清茹往里走,回头道:“鹦哥,带她去管家那里。”鹦哥走到采芣身边,采芣却不肯被她拉走,一双眼睛只看着杨渐源:“会把我送官吗?”“你觉得呢?”杨渐源不屑地反问。采芣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不断溢出来。
“等等,”叶清茹挣开杨渐源走到门口,“你为何要给我吃砒霜?”在她身边伺候了一年多的婢女,居然想要谋害她,太可怕了,叶清茹做梦都没有想到。今天采芣要杀她,来日就不会有别人吗?她必须知道,她们要她死的原因,至少该让她知道她错在哪里,才有可能去改正去挽救自己。
杨渐源却将她拽回去:“你毋须知道。”
“我必须知道。”叶清茹甩不开杨渐源的手,目光仍不肯放过采芣。
“为了梅夫人!”“采芣!”“你们勾搭成奸害死了梅夫人,我要替梅夫人报仇!”“滚!”杨渐源迅速关门将鹦哥和采芣隔在门外,挡不住采芣撕心裂肺的声音:“奴婢无能,不能替夫人报仇。夫人在天之灵会看着你们的,夫人会看着你们的!”转身见到叶清茹惊愕的模样,变成难以形容的恐惧。
杨渐源大步上前将她按在怀里:“清茹!”叶清茹表情麻木,身体僵硬。杨渐源摁住她的头在胸口,半晌之后,传出哽咽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