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照以往列队等待上朝的清冷安静,五更时分还未到,太和门外低低蔓延开来的说话声显得异乎寻常。
隔着浮雕精美的影壁和穿堂藻井,小福子竖起耳朵,半晌终于耐不住的捣了捣身旁低眉垂眼,一动不动的小太监,“小禄子,这么远,你可听清楚门外各位大人都在说些什么?”
小禄子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惜字如金,“没有。”
暗笑对方无趣木讷,小福子撇撇嘴,“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聊昨晚上墨将军和相府小姐遇刺的事。”
小禄子仍是木雕一样的神情。
“听说当时珞小侯爷也在场,”小福子打了个哈欠,咂巴两下嘴,“你说怎么会这么巧,这样倒霉的事怎么就被他恰好撞见?”
“不要命了!”
一声厉喝吓的小福子打哈欠的手一缩,目瞪口呆的看着身旁小太监,却见对方一脸肃然,迅速环顾了下无人的四周,“这话若是传到旁人耳中,你我有几条命能活!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翠微宫小德子的下场了?”
此话一出,小福子立刻白了脸。
由于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小德子最后被辰妃割了舌头不说,一个麻袋套头,直接扔了南湖喂了鱼,尸首都没留全。
见他如此,小禄子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们刚进宫不久,什么规矩都不懂,师傅教导过我们,在这宫中要谨小慎微,留个心眼,凡事好奇心少些为好,不要惹祸上身,这样命才会活的长。”
小福子张张嘴,最终闭口不语,倒是敛了刚才那活泼姿态,学他垂首低目。
两人话止住不多久,就见不远处九环白玉拱桥处隐隐有人声传来和点点移动灯火光亮,衬得这样偌大的广场更是空旷。
破冰裂雪的春寒已过,然而凌晨时分,有风刮过侧面,仍有刺疼的微感。
脚步声近了,说话声也消失了,路过两人身旁时,胆大的小福子掀起眼皮,余光扫过一眼,只见两人已跨过门槛,他只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宫中常走动的陆相,而黛色衣衫另一人却是面生的很,只那清隽姿态叫人望之惊叹。
他皱眉低想,不经意间忽发现身旁的小禄子却是眼直的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纳闷的再次捣了捣刚才义正言辞教训自己的对方。
小禄子这才收了目光,再次低头。
不多久,小福子突然听到身旁的他似有若无的低喃声,“那人便是墨樾。”
小福子顿时惊讶的张大嘴巴,那黛色衣衫之人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战神墨樾!
比起传闻中还要年轻许多不说,且相貌英俊,真真是天人一般的风姿!
陆相回府的时候已是晌午,乔木正蹲在那几株桃树前浇着细水。
与落霞一番闲来无聊的谈话非但没有起到催眠的作用,反而让她脑子更疼,明明疲倦的要死,然而整个神经像被牵动着,脑子混乱一团,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到最后,反而是落霞聊的困顿了,乔木见状,也就没了聊下去的心态,挥挥手让她回房休息,早饭也不用来伺候了。
手上的动作没停,许多事在脑海中也是一直翻涌着不停息。
无论怎样平心静气都控制不住。
许多年前的事,她以往一直压制着的,直到终老暮死的事却在此时跳脱出回忆,像部无声老旧的电影慢慢的放映,拼接着残缺不全,不疾不徐着要把她内心埋葬的东西都挖了出来,回顾半生。
车水马龙的街头,她紧拽着那人的衣角,仰着尖瘦而苍白的脸,黑白分明的眸子是固执的倔强。
还是那样温和却宠溺的眼神,他无奈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决,“木木,放手!”
“我不许你走!”
“木木,你这样无理取闹改变不了我任何决定,这一点用都没有!”
“你真的,也要丢下我吗?”
“是。”
他只一个字就戳中她的泪点,人来人往的街头,泪水放肆,她忽然放声大哭,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月,你是爱我的对不对?”衣角快要被她大力的手拽毁,“你爱我,司皓月,我要你爱我!”
他眉心微蹙,漆黑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也变得有些冷,“木木,我再说最后一遍,放手!”
“不放。”
她哭的险些抽过去,这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如此悲恸无助的眼泪。
“木木,你何必如此,你既不成全我的幸福,那么,我不得不放弃你。”
嗓音都哭哑,人来人往的行道,许多路人或是脚步不停或是回首驻足,表情各异的望来,“我会死的,你明明知道,没有你,我会死的!”
“所以,不要放弃我,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她忽然直身跪地,跪在他面前,那拽衣角的手仍是紧紧,“求求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我爱你可不可以,我爱你,所以你不要走?”
“木木,”右手勾抬着她下颚,他忽然倾身上前,陌生人一样的冷漠,一向微笑温和的眼神此刻冰寒的没有半分温度,“你这么做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因为在我心里,现在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所以,木木,你活着吧,因为即便你死了对我来说也是种侮辱!”
忽有指尖轻触脸颊,伴随着男子低声的诧异,响在耳畔,“怎么哭了?”
泪眼朦胧中侧望而去,一样深邃漂亮的眸子,漂亮的能让人甘心的就此溺毙致死。
她挽唇,忽露出迷离的笑,伸手下意识的就去触面前那张清俊的脸,“月。”
“司皓月!”
她又哭又笑。
面前之人神情稍忡。
忽然伸手截住她的皓腕,指尖用了些力,疼痛迫的她眼中朦胧顿失,陡然清明。
“我是墨樾!”
“是墨樾,”他淡淡嗓音有着难以觉察的苦涩,“明珠,你走神了。”
她是错愕的表情。
泪珠悬挂于睫,她一眨眼,珠子顺势滚落。
骤然起身,四目环顾,不放过这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无不昭示着这一场幻想的抽离,乔木颓然低头,整个世界像是失去了精神支柱,身子委顿倒地。
墨樾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腰肢,乔木没了力气,靠着他的手臂,神情仍是说不出的落寞,双目有些空洞,喘息有些急促。
“明珠,是因为别人吗?”
因为他开口的声音,她的睫毛微动,眼神仍是茫然。
“那个人?司皓月?因为我跟他很像,所以明珠你才会对我这么好?是这样吗?”
许久等不到回答,男子低眉,自嘲一笑。
他收回手臂,顺势告辞。
那客套却疏离的告辞声在耳际淡淡响起时,她好像恍然回过神,惊慌抬眸去寻他。
“墨樾。”
回忆重叠,决绝离去的背影。
“墨樾,”心生惶恐,乔木拔腿猛地追上去,从后面用力抱着他的腰,“墨樾别走,不要走,不要放弃我,你不可以丢下我?”
男子僵滞,欲转身看她。
她却以为他要挣脱,于是加紧了手力,死死环住他的腰。
低头览过腰间那双属于女子青葱一样美丽的手,墨樾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察觉了她的焦躁不安,抬手间,他掌心却覆住她的手背。
他掌心的温度灼热,乔木呼吸放缓。
“明珠,不会丢下你,我保证,永远也不会放弃你,别怕。”
乔木的手指松动,墨樾趁势挣开环绕的双臂,转身,爱怜的看着面前满脸怔忡的女孩子,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湿意,尔后揽臂搂她在怀里。
属于他的男子气息给予她所有安全感的填充。
她脸颊贴着他衣料,贴着胸口的心跳,声音有些闷闷的,“对不起,墨樾。”
“为什么说对不起?”他问。
“因为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要走?”她声音低的像是在呢喃,孩子一样的咕哝,无理取闹的语气,“你要走,你丢下我,你就是在生气!”
墨樾不再说话,唇形抿紧。
“你不要生我气,别生我气!”
“好,不生气。”他回道,眉眼清淡如水。
她这才满意的掠起嘴角笑了。
直到怀里的人软软的往下瘫,墨樾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低头就见到乔木紧闭着双眼,嘴角逸出一缕缕的血丝,面颊潮红却如染血的桃花,他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触及到额头的烫度,顿时面色凝重,移手再去探她的脉门。
忙从袖子里掏出瓷瓶,打开,取了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墨樾面色冷冽,眼神锋利,立即打横抱起乔木,由于动作幅度太大,牵到背后的伤口,他只皱了下眉,继续大步不停的往屋里走去。
收到消息的陆明旭匆匆赶回府,进了门,只见陆相坐于太师椅,面色冷峻,锐利目光下跪着满屋子的下人。
眉心微拧,陆明旭上前几步,正要问话,忽见珠帘微荡,有人步履轻悄的从里间走出。
墨樾!
陆明旭难以置信的眼神再次转到父亲脸上,却见他没有什么表情,眼皮轻抬,只淡淡朝墨樾问了一句,“太医确诊了吗?”
“没有错,是罹霜!”
陆明旭倒吸一口冷气。
罹霜,一种有迷幻剂的慢性毒药,若是情绪激动,则会加速毒素蔓延,冲至大脑,轻者瘫痪至残,毒液会慢慢腐蚀五脏六腑致死,重者则是立即毙命,此药却是因为情动心伤而发作,因此又被称为情毒。
“明珠现在怎么样?有无大碍?”
陆明旭急切问出口,墨樾看了他一眼,回道,“她睡着了,现在已然无恙,几位太医正在里面写方子配药。”
闻言陆明旭一颗心落定,墨樾却捡了一张空椅,撩着衣摆随意坐下。
同样环视了一屋子的下了,与陆相扫视的目光不同的是,他神色平静,开口声音淡淡温和,“明珠在休息,所以,我不喜欢大费周章的动作,你们当中谁在茶水里动了手脚,识趣一些,还是站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