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白守业觉得事情真是太顺了。本来那黑衣人的计划是用蒙汗药麻翻所有人,入夜把船控制了开离港口,不料天公成全,竟下起这般瓢泼大雨,刚才狂风中差点翻了船,只能匆忙靠岸避雨。
下吧下吧,最好今晚就在这里停靠,让那些人好生教训教训你们,哼,这就是得罪我白爷的下场!回想起自己先前谎称陈思源有事回访故而逆流去池州时那人尖锐入骨的目光,白守业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不停安慰着自己,船上虽无白银,但陈家很有钱,肯定不会空手上路。再说还有一屋子棉布绸缎,他们应该不会迁怒自己,嗯,肯定不会的!
与虎谋皮,说的就是白守业这种人。他那天受制于人,不得不咽下要命的毒药,得到解药的那一刻他悟了,凭什么苦头都是自己吃?所以他费尽心机将陈家人拖进泥潭,至于以后,至于将来,那不是白某人考虑的事情。你想风风光光去做官?做梦!白守业甚至隐隐期待那些匪徒能将船上的人杀个一干二净,自己投效有功,肯定会格外开恩的,要是他们够义气,直接入伙也可以考虑,过个几年再回乡,正好风头也过去了。
且不提白守业内心的煎熬忧虑和兴奋,大傻见周围人都打了饭来吃,大声道,“我要吃饭!”白守业拿筷子敲他的头,“吃甚么饭,陪老子喝酒!”大傻很听话,低了头继续吃花生米,只是嘴里直咕哝,“为啥不让我吃饭……”
白守业撇了撇嘴,他拉着大傻不是因为和对方的情分,而是想到若晚上大事已定,那人不打算饶过自己时,还能让大傻上前当肉盾,来个鱼死网破。当然这是最后的退路了,到了那时能不能鼓起勇气,白守业心里十分没底。
他扭头望着屋子里的船工,或站或坐捧着碗吃饭,觉得有些不放心,对大傻叮嘱道,“好生坐着,明天给你吃肉。不许喝茶,渴了就喝酒,记得吗?”得到了大傻的保证,白守业站起身往隔壁走去,见那些陈家的随从也边说边进食,吃的不亦乐乎,他终于放下心来,扭头离开,所以没有发觉那些貌似正常的镖师偷偷扫来的眼神。
雨下得很大,蕙兰看着窗外,回想起老爹之前的话语。沈氏见她沉默,斟了茶递过来,“兰儿,喝口茶。”她接过饮了一口搁下,清鹂沉不住气,揪着帕子恼哼哼道,“这世上竟有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老爷就该当场把他捆了见官,让人打上几十大板再流放!”
蕙兰扯了扯嘴角,“你小声些,过了今晚便见分晓,急什么。”
清鹂咬着嘴唇道,“道理在咱们这边,还怕他不成?”她没有进去旁听,所以对陈思勇的应对很是不解,蕙兰回来只说了句“白守业往饮水里下药,别声张”,旁的一概没提,所以她心里极是气愤,觉得二老爷太纵容对方了,虽然可能性很小,万一要真的是毒药,那些船工岂不倒霉?
蕙兰听着雨声心烦,干脆给她解释道,“那个叫夏荷的小丫头是咱们家奴婢,说的话不能作证。白守业完全可以反赖我们挟恨栽赃,到公堂上也是站得住脚的。再者也不知究竟下了什么药,只要咱们没损失,又有什么打紧?只要过了今晚,看出究竟是什么药,再让厨房的人装作后知后觉那么一说,不消我们动手,那些被下了药的船工也不会放过他。”
“咱们吃撑了才去陷害他!”虽如此说,清鹂也知道此事轮不到她插手,遂闭嘴坐那儿生闷气。
蕙兰皱眉看着外边,天色昏暗得看不清屋里的摆设,估计等乌云散去,天也黑尽了。她想不通白守业这么做的目的,是想毒死人给大家添堵,还是单纯的想泄愤,或者,另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她在思索,而厨房里的夏荷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厨房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厨娘们正在清扫,夏荷将最后一摞脏碗放在盆里,便听见朱氏喊自己,“夏荷,过来吃饭!”
“哎!”她答应一声过去了,见大家捧着饭碗各自站着,朱氏对她道,“自己去盛,有胃口了便多吃些。”夏荷从胸高的木桶里盛了饭,正拣菜呢,听朱氏对杨氏咕哝道,“也不知上头怎么想的,偏要用雨水做饭,剩了那许多现成的米饭,待供了雨神明日还不是咱们吃。”
夏荷忍住了提醒她的冲动,杨氏瞪了对方警告道,“二老爷说议论此事者就地发卖,快些闭嘴吧,你真是不要命了!”
夏荷抿嘴暗笑,这场雨也算来得巧,不然按着自己之前的建议,她们还得用江水煮饭,怎一个惨字了得!所以说无知是一种幸福,她先前还想着装病避开这一顿,那江水又是洗衣,又是洗脚,还有众多船客贡献“肥料”,脏的程度简直人神共愤。估计老天开眼吧,静悄悄便了了这个麻烦,让白守业栽这个大跟头,自己捡个大功劳。
雨依旧没有停,而天已是漆黑一片,船工们吃了饭纷纷哈欠连天,这情况反馈到陈思勇那儿,众镖师知趣,也张着嘴哈欠起来,所有人都回到房间休息,房檐边那几盏灯笼在狂风暴雨中摇曳。
“二爷,我悄悄看过了,那些船工像是吃了蒙汗药,渴睡无神,并无旁的症状。”吴镖头从门外闪进来,对着陈思勇悄悄道。
屋子里寂静无声,人却不少,陈思勇沉吟,“竟然是蒙汗药……他莫非想把一船人放倒,趁机谋财害命?”
吴六忍不住了,窜过来低声道,“二爷!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咱们先下手为强,把他捆了,免得出什么幺蛾子!明早就把他送官!”
“你闭嘴!”吴镖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低斥道,“一边呆着去!”
陈思勇没有在意,继续问道,“白守业还在上面?”
吴镖头道,“嗯,他和大傻喝酒,上面就他一人。对了,大傻下午也没吃饭。”
“唔……帮手也有了,这样罢,你一会儿把灯笼都卸下,安排几个人手小心隐蔽,今晚楼梯守夜的兄弟装睡,不可轻举妄动。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咱们就等着,看他如何自投罗网!”陈思勇的声音透出狠戾,就算从前走镖,遇上新入行的劫匪也没这么痛恨过,往往得饶人处且饶人。只是,他打错了主意,竟谋算到自己大哥的头上!大哥辛苦熬了那么久,一家人盼了许多年才盼来的荣耀,他容不得有人破坏,谁也不行!
白守业看着摇摇摆摆的烛火,心跳越来越厉害。方才他又撑伞去巡视了一圈,除了正在卸灯笼的吴镖头,一个人也没有了。听得吴镖头没吃晚饭,白守业默默记在心里,打算一会儿一定要提前告诉那黑衣人,千万别漏了这条鱼。吴镖头的武艺他不知道,不过有备无患,现在他全心全意都是为那群未谋面的江匪考虑,希望他们毫无损伤拿下自家的船,也好为自己多加几分,逃了这条性命。
夜风渐寒,大傻有些冷了,他摸着肚子道,“这煮蚕豆不经吃,都三盘了还是饿。少爷,您就让大傻吃点饭菜罢,便是白饭也成!”
“闭嘴!”白守业恶狠狠训斥道,“将来有的你吃,跟我去巡房。”
“巡房?”大傻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不过他一向对白守业言听计从,便站起来道,“嗯,巡房睡觉!”
白守业不耐烦反驳他,举着灯往外走去,大傻撑伞跟着,白守业在甲板上走了一圈,除了暴雨溅在脸上,一切都很正常。他又来到底舱,除了吴镖头那间,把所有镖师伙计的房间都打开看了一遍,打呼声此起彼伏,还有人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看到这儿白守业心里略略安定了些,那些蒙汗药的确效力不凡。
大傻想进屋睡觉,白守业拉着他胳膊道,“再上去陪我喝一杯,明日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好不好?”大傻正在饥饿之中,自然受不得这种诱惑,傻笑两声又跟着白守业上去了。
天空黑沉沉没个边界,白守业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对大傻道,“你先去船头站着,带着这灯笼。”
大傻不解,白守业不耐道,“让你去便去,站的好我便给你吃饭。”
大傻答应一声,便撑着伞来到甲板上站定,茫然的望着无边雨幕。
树林里。
“少东家你看。”一个身穿蓑衣的男人眼睛一亮,对身边的蒙面男子提醒道。
“嗯。”蒙面男人没有多话,仔细看了看那明灭不定的烛火,半晌才道,“再等一等。”
“是。”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船头的人早就回去了,黑衣男看了看乌黑的天空,几滴雨落在他脸上,浸湿了面上的黑布,“药力差不多了。他们下午开饭早,这会儿想必早已熟睡,叫兄弟们依次出发,噤声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