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思源和陈思勇便带了人上去了,同行的还有那个伙计方胜。本来蕙兰也想去,想到对簿公堂的事估计不会让自己一个小孩子看,所以闭了嘴没有提要求,果然,陈思勇也没打算带着女儿去,略微叮嘱她几句便出发了。
县衙很冷清,今天不是放告的日子,陈思源在家仆的引导下进了二堂,而陈思勇则带了随从在斜对面的一家茶馆里等着。过了好一阵,本来空荡荡的县衙突然热闹起来,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衙役站满了县衙内外,全都身穿皂衣静默而立,围观的路人不知究竟,慢慢的围成一个大圈互相打探起来。
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小跑进茶馆,气喘吁吁道,“老爷,知县大人已在堂上等着了,您快去罢!”陈思勇不敢怠慢,连忙走下楼梯来到县衙门口。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听见对方的呵斥,陈思勇不见慌乱,微笑道,“小人有冤情禀告,温大人是晓得的。”
那人打量两眼,见他胸有成竹,知道这就是今天的正主儿了,点了点头便放行。旁边的人看了更是好奇,一个经常和衙门打交道的闲人问道,“丁哥,里间到底是何事?这也不是正日子啊,怎还有人告状?”
丁衙役心里有事,哪里耐烦和人解释,挥了挥手道,“要想知道也容易,吃我几棒便放你进去,如何?”
那人听着不是话头,一边赔笑一边往后退,见丁衙役不再看自己,才发现额上全是冷汗,周围的目光也尽是不屑,他也不在意,依旧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着。
陈思勇绕过照壁,迈步走进阴森森的公堂,抬头见穿着补服的温知县坐在正上,忙在一片威武声中叩头拜道,“草民陈思勇拜见温父母!”后面的几个随从也一一跪在地上。
温知县一听他的名字,知道绝对是陈思源的至亲无疑了,微笑道,“起来罢,你是哪里人氏,有何冤屈?不要惧怕,但说无妨。”
陈思勇站起来飞快扫了一眼,见大哥没在堂上,知道他应该正在后面听着,便朗声道,“多谢父母大人!草民途经贵县,早听闻广济寺大名,便带了小女一道礼佛。不料回来路上遇上一伙歹人讹诈,草民虽有几把粗陋拳脚,也不敢在父母大人的辖地生事,虽心有疑虑,依旧给了对方五十两银子赔偿。第二天船上一个伙计上岸瞎逛,竟又遇上这等事体!草民觉得一不可再,这分明是好逸恶劳之徒故意为之,不知讹诈过多少过路客商,芜湖的清明名声全叫他们坏掉了,故此请求父母大人替草民主持公道,还芜湖县一片朗朗青天。”
温知县已经知道了大概是何事,听对方说的谦恭,心情也好了许多,温和道,“可有人证物证?你须知诬告良民可是重罪。”
陈思勇从怀里掏出那两张契纸,躬身举高,“现有约书两份为证,请大人明鉴。”
一旁的师爷过来接过,交给温知县过目。温知县迅速看完后,知道这事的确不是无中生有,便捋须道,“撞碎一件尚算巧合,次日又坏了一件,看来确是讹诈无疑。”然后扬声道,“来人,传张三王二及碧雅斋郭掌柜到堂!”
三个衙役过去躬身接过令牌,一人一支往堂外奔去。陈思勇犹疑了下还是道,“约书上还有一名王衙役,似乎也是同伙……”
温知县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复又温和道,“莫急,王衙役是衙门中人,唤他自然便利。”然后问下面人道,“王长春何在?”
其中一个衙役道,“王长春在外间,大人可要唤他进来?”
温知县道,“你去叫他进来。”
陈思勇心里打了个突,温知县知道了自己手下出了这种事,竟然都没发怒,而那些衙役也够奇怪的,面上都没一点吃惊的神色。他暗暗思量着,不一会儿听见耳边传来声音,“参见大人!”扭头一看,正是前天的那名王衙役。
一天不见,他脸色似乎更蜡黄了,面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温知县见人来了,猛地一拍惊堂木,“王长春!现今有人告你为非作歹,讹诈他人钱财,你可有话说?”
王衙役似乎被吓了一哆嗦,伏倒在地道,“大人,小人冤枉啊!不知大人所说究竟是何事体?”
温知县将手里其中一张纸递给师爷,师爷接过后开始朗声念起来,待他念完后,温知县复又问道,“证据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还不快快给本官招来!”
王衙役先“砰砰砰”磕了几个头,然后道,“大人目光如炬,小人并不敢有半点欺瞒。前日张三儿确是找上小人,说他家传的镯子被人打坏了,请小人做个见证人。小人听他说的可怜,便一道去了碧雅斋,小人真的只是一时好心呐大人!”
温知县很生气,“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怒道,“一派胡言!你休得狡辩,还不快给本官从实招来!”
王衙役头上的细汗渐渐合成大汗珠,一颗一颗滴在青石板地上。他不明白,昨天已经托人求情了,为什么大人还是不依不饶,难道自己今天真的要断送在这里吗?
见他迟迟不说话,温知县怒道,“来人!给我押下去,杖责四十!”
王衙役一听急了,他是衙门的人,知道板子有轻有重,同事们碍于情面肯定轻轻招呼。只是……虽然挨打不疼,但明显大人是恼了自己,难道他要反悔?王衙役知道咬咬牙抵赖一番很简单,只是大人要真是怒了,自己这顿板子估计就白挨了!想到这儿他连忙磕头道,“小人实说,小人实说!”
知县缓了缓口气道,“你说罢,不得有半句虚言。”
王长春一面搜肠刮肚一面颤声道,“小人的确是和张三儿合谋,仗了自己的身份从中谋财。张三儿负责寻人讹诈,王二在旁假意劝说,再加上小人也在,一般人也就认了。”
说到这儿他面如死灰,觉得自己真的完了,果然,耳边传来温知县的怒斥,“朗朗乾坤,竟有你这等小人为非作歹,无端坏我清名!左右,给我扒了他的衣裳,重仗五十!”
陈思勇看到这儿才放了心,看来温知县还是明白事理,并不打算徇私的。一旁走出两个衙役正要把人往外拉,突然从外面响起一声哭号,“大人!大人!手下留情啊!”
陈思勇往外看去,原来是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奔进来了,旁边还有个小姑娘搀扶着。她满脸是泪,伏倒在地颤声道,“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民妇的错,还望大人莫要责怪小儿,他做了诸般错事全是因我而起啊!”
温知县见人闯进来,皱了皱眉道,“你是何人?可知擅闯公堂乃是大罪!”
那妇人跪在地上哀戚道,“民妇易氏,王长春是民妇的儿子。”王长春见母亲来了,忙低声道,“母亲过来作甚,您身子弱,快些回去罢!”易氏怜惜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对着温知县哭诉道,“民妇是个不明事理的妇人,所有错事都因民妇而起,还望大人饶了小儿,一应责罚都由民妇承担,也算……也算罪有应得了。”
温知县满脸不耐,似乎想命人把她拖下去,不料那妇人急火攻心,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斑斑点点溅在青石板上,分外触目惊心。王长春惊恐的扶住软倒的妇人叫道,“娘!娘!你怎么了!”
那妇人勉强睁开眼,推开儿子和孙女的胳膊再次跪好,嘴角还挂着血迹对温知县道,“民妇得了这不饶人的病,本来也是挨日子的人了。长春也是因着寻医问药花销太大,家里支持不住,才会犯下如此罪孽。民妇不敢请求大人宽恕,只求大人体谅他一片孝心,全都责罚在民妇身上,民妇感激不尽,不敢有丝毫怨言!”
一个病危到吐血的老妇人,旁边是哀哀哭泣的孝子,别说温知县了,连陈思勇见了这个场景也老大不忍。他没想到这个不遵法纪的衙役竟然是为了母亲治病才伙同他人敲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堂上除了王长春和她女儿的哭声,竟然奇异的安静下来。
……
“那后来呢?”蕙兰听老爹说了一半,忍不住问道。
陈思勇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继续道,“嫂嫂是没见到当时的情景,真真是凄惨无比。本来我都想好定不能轻饶了他们,也不由动摇了起先的想法。”
在老爹的叙述下,屋里的听众终于知道了事情后续。温知县被王衙役的孝心所感,并没有责罚他,训斥几句后反而拿了十两银子让他给老娘好生看病。至于其余几人就没得了好,通通关进大牢等着发配到别处劳教。见老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蕙兰装作无意道,“也不知那衙役家住哪儿,他娘消息倒是挺灵通,刚过来就知道自己儿子犯了什么事。”
这话说的陈思勇一怔,旁边的赵氏温言道,“不论如何,那妇人有病必是真的。王衙役经了这回,应该会安分守己了罢!”
蕙兰不好意思的笑了,自己奉行阴谋论,赵氏却是以自身的见识看出了些许端倪,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罢了,蕙兰轻轻摇了摇头,事情已了,还计较这个做什么?不管王衙役的事到底有何内情,对自己来说他已经是个路人甲了,想到这儿蕙兰微笑道,“伯母说的是,王衙役的母亲那般晓事,定会好生管教儿子的。”
听她话里有话,赵氏笑着轻嗔道,“你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