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思勇一早就嘱咐了船老大，所以第二天早上船工们也没预备开船。陈思源起来后没多久，便听得外面有二弟的声音。他对进门的陈思勇道，“二弟早起。”
陈思勇行了一礼道，“大哥早！”进来后发现赵氏穿戴好坐在桌边，又问候道，“嫂嫂今日气色极好。”
赵氏微笑答礼道，“昨夜温大人要安排筵席送行，好歹被你大哥劝住了。他又道今朝来亲自送别，奴家想着温夫人若也一道来，失了体面倒不美。因而抹了些胭脂，又穿了这身大衣裳。只望早些起航才好，大热天穿着实在遭罪。”
陈思勇听了这话便对大哥道，“正要与哥哥说一声，昨日我遣了镖师们上岸打听事情，今日怕是不得成行了。”
陈思源奇怪道，“打听甚么事？”陈思勇便把昨天的遭遇大略说了一遍，陈思源听后狠狠拍了桌子道，“竟有如此恶徒！”然后铁青着脸道，“弟弟且把此事交与我，这几分薄面温大人还是给的，一会儿我便与他说去，拿下那几人替弟弟解气！”
陈思勇连忙道，“弟弟本来也作此想，只是无凭无据抓人倒落了他人口实。正巧船上有许多镖师同行，我便叫他们上岸细细打听，今日日落之前定有准信。如此一来，也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了。”
陈思源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冷静下来发觉的确不好随便抓人。就算温知县把那几人关进监牢，难免也给人留下仗势欺人的印象。自己刚刚踏上仕途，行事不可不慎。他缓了缓心绪道，“如此也好。只是这世上怎有这种好逸恶劳之徒！他们可曾欺了你去？”
陈思勇笑了一笑道，“哥哥也忒小看人了，我也是因着兰儿在旁边，心中实在顾忌，不然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饶是如此，那张三儿也没得了便宜，他手腕子的乌印一时半刻间可洗不掉！”
听他说的有趣，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而张三儿却没这么好心情了。
本来昨天得了一注银子，虽然被王头役和掌柜拿了大头，好歹也揣了十两入怀。兴冲冲的跑回家邀功，却被老爹一顿大棒打了出来，口口声声说不要那种脏钱。满腔得意转为恨意，心里着实不痛快，便到怡红楼歇了一宿。粉头见他兜里有钱，起先也还小意伺候，只是光给过夜银子可不行，粉头自己也要攒私房钱呐！早上刚睁眼便见张三儿穿戴好准备离开，那妓女急忙爬起来道，“相公怎不多睡会子？”
张三儿顺手捏了捏身边丫鬟的脸蛋，见那丫鬟丢下木盆红着脸便跑了出去，哈哈笑道，“早间还有买卖，过几日再来寻我的小香莲心肝！”
香莲堆了笑过来替他理了理衣服，含情脉脉道，“相公忒煞狠心了，竟说也不说声便想离开，莫不是嫌奴家伺候不周？”
张三儿在对方的胸脯揉捏两把，嬉笑道，“香莲若是担心自个儿伺候不周，不如来个将功补过？”香莲强忍着心里的怨气，心里早已恨不得把眼前的人一头顶翻在地。昨晚便被他折腾了四五回，怎么告饶也没用，凌晨时候又是两回，差点没叫自己昏死过去，现在还浑身酸疼呢！她忍着气道，“奴家自知身子羸弱，相公又如此勇猛，哪里还敢来撩拨？且放过香莲这回罢！”
张三儿心情不错，刚才也是随口调笑而已，自己现在腿还打颤呢，丢下句“且等我过几天再来”便打算离开了。香莲见他要走，忙急步拉住对方细声道，“还望相公看觑香莲则个！奴家身上酸疼得紧，妈妈又是个贪财的，连个药膏钱也不给一文。相公怜惜，给点小钱叫香莲买药贴了，也好煎熬过去！”
张三儿听她说得可怜，又见人家身上全是自己青紫痕迹，便掏出十几枚铜钱放在她手里道，“这是药膏钱，剩下的再买些果子补补身子罢！”掏了钱后正等着对方感恩戴德，不料香莲丢下那些大钱便朝外头嚷了起来，“作死的蹄子，还不快来与老娘梳洗！”
那丫鬟怯怯的推门进来，香莲见她模样便是一肚子气。想起昨晚自己遭的罪，又想起一分银子没捞上反而耽误了和情郎厮守，满腔的怒火哪里还忍得住？冲着丫鬟上去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嘴里连连骂道，“作张作致的小贱人，你含了泪泡给谁看呢！？告诉你，勾人的活儿你还差远了，毛都没张齐便想着勾三搭四，大了还得了？看我不打死你这个死丫头，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丫鬟哪敢反抗，只咬了牙生受罢了，也不敢求饶，知道这样只会让对方更来气。她一面缩着肩躲闪着，一面偷偷向张三儿投来求助的目光。
张三儿落了好大没趣，半点替这个丫鬟说话的心思也没有，哼了一哼便拂袖往外走去，走两步又回来将桌上的铜钱收进袖里。香莲见了更是怒火高炽，连连骂道道，“以后把眼擦亮了，那些是恩客哪些是穷鬼好生瞧清楚，白被人占了便宜，连茶钱也赚不回几文，我养你何用？”
张三儿本来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听了这话瞪圆了眼，“泼妇说谁？”
香莲见门口有许多人探头探脑，虽然心中忐忑，嘴上却不服软，“谁答应便是说谁，没钱还来嫖，当老娘好欺负是不？”
张三儿本是受了老爹的气才来妓院的，亲爹骂自己也就罢了，你一个婊子也敢来聒噪？走过去噼里啪啦便是一顿耳光，那香莲被扇得七荤八素，嘴里含着血水更是骂个不停，手脚齐用反抗着。还是小丫鬟见事不好，急忙跑出去叫人，“来人啊，姑娘被人打了！”
老鸨其实早就听到动静了，她知道香莲向来烈性，只是自己念她苦命，一颗心全在一个穷秀才身上，平时对她讨好处的事也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就算她想自赎，银子也要落自己手里不是？正悠哉悠哉吃着早点，却听着似乎有些不对，急忙提着裙子跑了过来。一进屋，就看见香莲已是晕死在地上，而那个恩客还在不停歇的扇她耳光，老鸨气急败坏对周围吼道，“都是死人呐，还不快去把姑娘救出来！”
打手们听了她的命令，连忙上前把张三儿拉开，张三儿正在兴头上，刚要挣脱，却发现打手们目露不善，赶紧乖乖站好不敢乱动了。
老鸨心疼的过去扶起香莲，“我的好女儿啊，好端端的怎遭了这等罪！”她是真的心疼了，就香莲脸上这伤，没个十天半个月都消不下去，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一旁的丫鬟早过去帮着把人抬到床上，老鸨站起来对张三儿冷淡道，“三爷可是来砸老奴的场子？”
张三儿干笑两声道，“这贱妇着实可恶，嘴里不三不四的，在下替妈妈教训她一顿，也免得将来得罪了人惹出祸事。”
老鸨虽然涵养好，也不由动气，“香莲是老身从小娇养的女儿，怎么教导自是老身自家的事！相公少待片刻，容老身唤了医生来，替香莲诊断之后再作计较。”
……
出了妓院大门，张三儿狠狠地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死娘们，爷爷记着你！”想到怀里的银子都被那老鸨刮走了，若不是苦苦哀求，说不定还会被人胖揍一顿。婊子无情，这话真是至理名言！低着头走在街上，张三儿听着肚里咕咕响，复又叹了口气，“一早起来连茶也没喝上半口，先去王二家蹭顿饭罢！他一向贪嘴，得了银子还不巴巴的买酒买肉？正好叫我占便宜！”
王二就是之前劝和的那个中年男子，他并不是以诈骗为业，平时走街串巷做中人，所以和张三儿的交情并不深。见对方不请自来，他也不好赶走这个酒肉朋友，堆了笑脸道，“张兄怎来了，吃了早饭不曾？”他也就是随口问问，巳牌的鼓声都响过了，哪有没吃饭的道理。不料张三儿摇了摇头道，“早起一直空着肚，厚颜与哥哥讨碗粥喝。”
王二愣了一愣笑道，“张兄少歇，我与浑家吩咐去。”张三儿在厅中坐下，不一会儿王二回来了，见他神色不对便问道，“张兄为何这老晚还未用早饭？”
张三儿正一肚子苦水没去处，便把今早的事讲了一遍，末了恶狠狠道，“那贱人被打的只剩半口气，我只恨怎没打死了她，赔上几两棺材钱又何妨？”
王二心里冷笑，出了人命岂是几两棺材钱便能遮掩的，这张三儿脑袋里真装的是豆腐渣？王二也不点破，正是因为张三儿肚里没丁点儿计量，他才要与他合伙呢！每回碰瓷时，挨揍的是他，担风险的也是他，自己不过说话间便赚了钱，这等好事哪里找去？王二堆了笑脸道，“可巧昨日做成大单子，今日我也不出去了，专一陪张兄饮两杯，这样可好？”
张三儿眉开眼笑，“那便多谢哥哥美意了。”随即又苦了脸道，“怕是不行，我的银子全叫那伙贱人赚了去，昨日又受了那老家伙一顿骂，怕是这两日都不得回家了。下午还是跟郭掌柜要些碎玉，谋些银子住店才成。”
王二正了脸色道，“张兄这话可说差了。咱们不是定好一旬一做么？这般大弄恕我不敢相陪。”
“不爽利不爽利！”张三儿埋怨道，“哥哥莫不是要看着兄弟流落街头？”
王二压下心中不快淡淡笑道，“张兄凑合着打些短工，住店的钱不就出来了？”
张三儿头摇得像波浪鼓，“那可不成！想我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提起六窍通神谁不竖两根大拇指！叫我和那些傻汉一道做活儿，不成不成！”
王二暗暗冷笑，六窍通神，那是骂你一窍不通呢，还当个宝供着！脸上却为难道，“如此却难办了。我本想留张兄小住，只是家中窄隘，怕是委屈了张兄。又兼婆娘这两天总嚷嚷着心口疼，我正要替她寻个医生，一发连饭食也看顾不周。唉，这可怎么好！”
张三儿向来觉得女人麻烦，再加上早上的经历，他恼哼哼道，“女人就是麻烦，整日三病五灾的……”抬眼见王二浑家端了一碗面进来，方才住口不言。
王二浑家自是听到了张三儿的话，她向来对这人没好感，既粗鲁又难看，她放下碗筷扭头便走，心里咒骂道，“害馋痨的短命鬼，只恨没叫你吃老娘的口水！”
张三儿哪里理会这些，捞起面条便大口吃起来。王二看着他饿死鬼一般的吃相，眉头轻轻皱起来，暗自思量着要不要和他分道扬镳算了，跟这个没脑子的傻大个儿呆一块，早晚也得惹出麻烦。只是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不由得又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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