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二奶奶的葬礼很体面，隆重而不张扬，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陈家也给县里人留下了知礼重情的印象。这事起源于陈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内疚，却以大儿子陈思源声名大涨为结尾，所以世事之奇妙，不可言表。
王兰现在已经习惯了自下而上的仰视他人，累了便直接闭眼睡去，反正秦妈妈抱得牢固，不用担心摔下来。作为刚死了亲娘的孝女，她必须身穿细麻衣，当然，细麻裤子是开档的，裆部总会有一块贴心的尿片挡在羞处，令某人抓狂万分。她穿来两个来月，适应了自己时不时“身下一热”，也适应了这里缓慢的生活节奏，如果不是自己的行动力有限，她肯定会四处走走，深入了解这个时代。
投生的这户人家是做买卖的，从白胡子老头对便宜老爹的话中可以推测。什么“安心养病，生意上的事不必着急”、“身子重要，钱钞哪里赚得够”等等，然后根据那天送客人的情形来看，家里不算小，走到门口就花了二十分钟，各种门估计有好几个。王兰自然不知道一墙之外还有很大一个操场，若她看见了，想必会对陈家有更多猜测。
不管怎么样，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融入环境，王兰竭力忘掉这一转一换间的阵痛，转而仔细观察周遭，为将来的生活打下基础。当然，鉴于婴儿嗜睡的本能，这项工作进展的十分缓慢。
新年的脚步越发近了，在经过了灰白的葬礼后，好好过个年，已经成为大家最为迫切的目标。人是感情动物，当遇上不顺心的事会想出很多法子来转移注意力，陈老太爷对妻子道，“前些日子事情不断，好在勇儿也大好了，不若初一那天请个舞狮队到门口热闹热闹，添份喜气也是好的。”
老太太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含笑道，“老爷说的是。只是大年节下寻不上好艺人，舞得不好倒让人平白看笑话。”
陈老太爷本也是灵机一动，他并不爱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所以转头问二儿子，“勇儿，你可有相熟的舞狮队？”
陈思勇正要说有，瞥见娘亲轻轻摇头，话在喉间转了个弯，道，“父亲，儿子倒是认识一个舞狮班班主，眼下正好是忙碌时节，只怕早被人订下了。”
陈老太爷一脸遗憾，捻须道，“那你便去问问，得个准信儿，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没有也无妨。”
王兰被老太太抱在怀里，对她的小动作自然看在眼里，看来古代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发言权，至少对儿子的影响力还是蛮大的。因为秦妈妈请假回家过年了，今天早上开始喝牛奶米汤，王兰觉得味道过得去，真想跟人表白不想喝人奶了。不过这也是空想，声带并不支持自己说出这么复杂的语句，再加上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王兰“依依呀呀”嚷了半天，最后决定把冲动咽回肚里去。
大人们又商讨了一下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陈老太爷没有午休的习惯，完事后便又出去了。陈思源稍稍落后一步，老太太见他面露疑惑，笑了一笑道，“可是想问为娘为何阻你？”
陈思勇恭谨道，“舞狮班虽忙，匀出一二时辰也不是不可，儿子与他们交情还算过得去。”
老太太拍了拍怀里的王兰，声调平缓，“你向来出门在外，故而不晓得。你大哥学上的曹学官是个眼里不揉沙的，学问倒在其次，首重品行。”她看了大儿子一眼，笑得很舒心，“明年开春又是岁考，源儿学问越发精纯，考个一等也不是不可能。有燕娘的葬礼在前，咱们若不谨慎些，只恐学里……”
王兰正听得入神，暗道古代的束缚太过沉重，特别是和现代时时提倡个性自由比起来。她还想再听，却闻到一阵微微的酸味，陈老太太也闻见了，掀开厚厚的垫子一瞧，笑说几句“这个小东西”，唤春儿过来吩咐道，“去给姐儿换洗下，小心着凉。”
春儿是陈老太太的首席大丫鬟（一共俩丫鬟），生的细眉毛小眼睛，脸庞也小小的，她本在剪窗花，丢下手里的红纸便过来了，含笑抱起王兰。
所以说，失禁什么的，最讨厌了！
待得洗完屁屁换上干爽的尿布，陈老太太和儿子们的谈话已经完毕了。年节事多，大人小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为即将到来的十五天长假奋斗着。王兰有些不爽，倒不是因为没听到后续，而是被跟屁虫一般的两个男孩儿给烦的。
大些的叫陈梁，六岁，小的叫陈周，四岁，都是粉嫩周正的小正太。要在以前，肯定是王兰这种怪阿姨的揉捏对象，可惜风水轮流转，作为一个毫无自主能力的柔弱婴儿，光靠着如刀（？）眼神，自然不能阻挡二人赤裸裸的好奇目光。
“妹妹的屁屁肉肉好多。”麻烦你不要再看我的玉臀了，行不？
“哎呀，妹妹没有******！”拜托，你娘没教你么，有******的那叫弟弟，懂伐？
王兰愤怒的挥舞着胳膊，意思是说你们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可惜二人理解力显然不在一个位面，陈梁兴高采烈道，“妹妹可真精神呀！”陈周也起哄般鼓掌欢呼。
！！！
王兰憋屈的满脸通红，终于忍无可忍使出了终极绝技，那就是“哇——哇哇哇……”两小子一下懵了，陈梁还试图伸手给她拭泪，“妹妹是不是饿了，今天的云片糕好吃，我去拿来！”
喜儿终于忙活完了，一边端起木盆一边笑道，“可不能乱给姐儿吃东西，她还小哩，吃不了。”在榻上惨遭蹂躏的王兰被沈妈妈抱了起来，两个好哥哥如影随形跟着，又来到了正厅。赵氏正准备告辞，见两个儿子过来了，嗔笑道，“浑没个体统，也不知陪着祖母说话！”
老太太心情不错，阻止了媳妇，“他们还是小孩子哩，爱玩也是应当的。我有些乏了，带着孩子们回去罢。外头阴冷，把棉衣裹好了。”
陈周的过继定在了正月，现在还和母亲住一个院子，不过赵氏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衣物，等到了日子便把箱笼搬过去。赵氏生怕小儿子受了什么委屈，似乎要把房间的东西都腾空，自然忙的不可开交。
沈妈妈见人走光了，端了茶捧给陈老太太，“也不知大奶奶想开些了没，三少爷最是伶俐，功课上从不马虎的。”
老太太抚了抚腕间的紫玉镯子，垂目道，“只因周儿年岁最小，老爷这才选了他。按说梁儿是最适合不过的，但他性子急躁，将来怕是打理不了这偌大的家业。”她逗弄了下王兰，笑着继续道，“左右孩子们都小着呢，我看着周儿太过文弱，直怕他随了他父亲，叫老爷操练下武艺也好，强身健体不是坏事。”
沈妈妈恍然大悟，“还是太太考虑的周全，婢子便想不到这一层去。”她心思转了转，看来这家业的传承还没准数，回去得跟当家的提醒着些，他嘴上就没个门，千万别跟人多嘴此事，免得叫主人听见不高兴。沈妈妈的丈夫沈管事在外院当差，平时伺候老太爷，做些传话的活儿。但他因为酒品太次，又离不得那几口马尿，已经多次惹恼了主人，自己和老太太有三十多年的交情，老太太碍着这层关系才保全了他。不然早该被卸了差事，不知在哪个角落打杂了。想到这儿沈妈妈便一阵头疼，两个儿子随了父亲秉性，也是嘴上没遮拦的那种，真是让人操不尽的心。
伺候了老太太去卧室午睡，沈妈妈见春儿抱着王兰还算妥帖，便也支着胳膊在桌边打盹。冬天阴冷，屋里有地暖，倒也感觉不到一丝寒气。王兰在春儿幽香的怀里昏昏欲睡，没有娱乐的日子的确难捱，睡吧睡吧，多睡多长个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说话声吵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看了看，原来是陈老太太，再一瞧，地上跪了个人，怎么是沈妈妈？
王兰一下子不困了，眨巴着双眼看着这奇怪的情形。不过才一会儿功夫，沈妈妈似乎老了许多，她在地上泣不成声道，“求太太救他一救罢！”
陈老太太眉头紧蹙，也不见平时的悠闲，端正着坐在榻上道，“你先起来，事情曲直还不清楚，我又如何救得？待晚上听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再计较。”
沈妈妈没有起，她哽咽道，“二全一向胆小，哪里敢做出此等事体。太太，您是看着他长大的，自晓得他品性如何。”
老太太无奈叹气，“我晓得有什么用？你别急，好在是家事，问清楚便好了。”
沈妈妈听老太太这么说，知道再求也无用，说不定适得其反，赶紧站起来拭泪，嘴里称谢不止。老太太柔声劝慰几句，话锋一转道，“若此事是真的，少不得依了勇儿的主意，毕竟也和镖局有关，他若定了计较，我这作娘的也不好多言。”
沈妈妈听到这话呆立半晌，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一向醒事，听得出太太的话外音，也自然清楚自家儿子，此事怕是不能轻轻放过了。
王兰对沈妈妈的印象不错，举止温柔得体，除了偶尔面露卑微，也不掩她的端庄，没想到教育子女不太成功，也不知她儿子犯了什么事？在无聊的吐了N个泡泡后，晚饭时间到了，男人们逐个进屋。
陈老太太问二儿子，“听说外头出了点事？”
陈思勇瞟了沈妈妈一眼，答道，“些微小事，母亲不必烦心。”
老太太不满道，“大小勿论，你先与我备细说来。”
陈思勇从圈椅上起身，躬身答道，“是。沈全放浪调戏镖师家眷，那妇人受辱不过，在家中自缢了。”
“啊！”老太太急忙问道，“人救回来了没？”
陈思勇答道，“还算万幸，没出人命。只是她丈夫听闻此事，举了刀便去寻沈全报复。我把人劝下，沈全已是招认，他的确调戏过那妇人。”
“真是作孽！”老太太很生气，“大过年的竟出这等腌臜事，没的叫人呕心！”
沈妈妈已不敢多言，陈老太爷喝口茶悠悠道，“按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女人家不紧守门户，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无论如何，这便是第一等罪过。再者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他自然不知道这话已经得罪了在场的三位女性，赵氏和王兰自然出声不得，老太太却毫不客气道，“相公这话好没道理！那女子本是镖师亲眷，有事过来寻丈夫也是有的。她都自绝明志了，哪里又会不贞？”王兰听得大为畅快，说得太好了！兴高采烈舞起小胳膊给老太太助威，裂开的嘴角也挂了一串哈喇子晃荡。
陈老太爷被妻子噼里啪啦一阵数落，偏偏讲道理是自己的弱项，半天辩驳不得。只得暗自气恼：这个沈大用，净给我添麻烦！他恼怒的挥了挥袖子，“罢了罢了，我不过随便说说，值得你横鼻子竖眼睛？勇儿，你打算怎么办！”
陈思勇对自家老爹的话也很不以为然，他再次压低身子道，“此事虽不大，那也是在没出人命的前提下。所以儿子打算重罚沈全，顺便也给下人们提个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兰见沈妈妈脸色惨白，突然有些想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就理亏，又是下人，眼睁睁看着儿子受罚而不敢言，肯定难过得要命吧？
陈思勇道，“那丈夫本要削了沈全的指头，我想大过年的见血不太好，沈全既品德不端，便把他打发出内院，免得将来为祸他人，酿出不可收拾的祸端。”
沈妈妈身子抖了一抖，紧紧抓着手帕听陈思勇平稳的说话声，“正好镖局缺了些伙计，他不会武艺，做些装卸的活应是能行。父亲，您看这样还成？”
镖局的伙计都由买来的小男孩培养起来，家生子里也有分派过去的，只有少少几个，毕竟走镖是玩命的勾当，父母哪里舍得？吃糠咽菜总比丢了命的强，况且陈家主人一向宽容，日子也不算清苦。
老太爷点头答应了，这事便告一段落。通过这件事，王兰却发现了几个有趣的地方：一是古代女人的话语权不是没有，那得在有儿子撑腰的情况下，并且自己立身一定要正。就像老太太那样，当面呛声都可以理直气壮。二是女人若受到其他男人的侮辱，不自绝不足以表清白，这还是非实质性的，若真要被人XXOO了，就算上了吊，估计结局也得因人而异。三就是下人不可以多嘴，就算有着天大的委屈，也得咬紧牙关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