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真心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不错,早上一出门便看见路边有一只蓝布包裹。他上前捡起来一瞧,竟然是几只银锭,还有几块碎银子!他左右望了望,喜孜孜揣进怀里自言自语道,“真是老天开眼了,平白落下一份钱财叫我受用。”他转身回屋对儿子长顺叮嘱道,“好生在家呆着,等爹中午回来给你买猪头肉吃!”
长顺正咬着一张玉米面饼,头也不抬囫囵道,“爹爹中午不是在铺子里吃饭么,我不用去蹭饭了?”
秦飞得意一笑,“好教你小子开开荤,整日跟个瘦猴儿似的,也不知一天两斤面都吃到哪儿去了。”
长顺撇了撇嘴没答话,心道没油没荤的,光吃点杂面就能长肉了?不过还是好奇道,“不是月中才发工钱么,爹爹怎想起买肉吃了?”
“这你就莫管了!”秦飞留下这句便出了门,他绕过街巷,来到一间米面铺子前停下,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扭头见到他,大声叫道,“来帮我一把,门板还没卸完呢!”
秦飞上前帮忙接下门板,再把门板一一放好后便开始除尘扫灰。那伙计揩了揩汗道,“掌柜说找你有事,在里头等着哩!”
“不早说!”秦飞丢下鸡毛掸子往里间走去,一个穿了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账册如山的文案后面,他见秦飞进来便抬了抬袖子道,“略坐一刻。”然后低下头继续拿着笔写着什么。
秦飞乐得清闲,他坐在椅子上思量着:刚才捡的银子约莫三十两左右,尽够用度了。要不要去赌坊转转?
“咳咳!”那掌柜忙完了手边的事,对秦飞道,“我见店里上等粳米不是很多,你去库房运些过来,这米散卖慢得很,五石尽够了。”
秦飞答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等着掌柜给开票据。那黑衣掌柜便扯过一张便笺写着一边道,“你腿脚不灵便,不必着急,今天歇业前运回来便成了。”秦飞道,“多谢掌柜体恤,那我这便去了。”
掌柜点了点头,目送秦飞离开了屋子。秦飞和店里的伙计打了声招呼,便戴上帽子往外边走去。时候还早,秦飞回头看了看铺子暗自道,“五石米一两个时辰准能运完,何必早早便去?不如去如意赌坊转一圈,方不算抛洒了今日的好气运。”
他一路哼着小曲来到如意赌坊,门口的接待见他朝自己走来,上前行礼道,“秦爷真是贵人事忙,许久不过来耍一回。”
秦飞乐呵呵道,“里头人多不多?”
那接待边掀了帘子边答道,“这会子还早,只王小哥和李爷在。秦爷稍坐片刻,想必一会儿人就多了。”
秦飞听见有人便放了心,他迈进门槛环顾了下四周,只见一排排赌桌摆在那儿,墙角有两人正在吃茶闲聊。见秦飞过来了,其中一人懒洋洋站起来开口道,“秦兄今日倒闲,用了饭不曾?”
秦飞走过去拣个位子坐下道,“劳动挂心,用过了,只你们恁早便过来,不怕家里的婆娘唠叨了?”
另一个长脸白面皮的后生一直坐在太师椅上,扯了扯嘴角笑道,“那多嘴婆娘理她作甚!惹急了我,学秦兄把她卖去窑子,看她还敢不敢饶舌!”
秦飞嘿嘿干笑两声并不搭话,转而对另外一人道,“李兄既有雅兴,那咱们玩个大小点乐呵乐呵?”
那位李兄笑了一笑,对身边的小厮道,“去拿副骰子来,再替秦爷沏壶好茶,算我的账上。”
见他给自己面子,秦飞搓了搓手笑道,“多谢李兄美意,怎么样,王兄也一道耍子?”
那个年轻些的男人懒洋洋道,“今早没带银子,正等随从讨了债送钱来呢。若秦兄信得过在下,便先玩上几把。”
秦飞知道姓王的家里以放债为生,是个撒钱不眨眼的主,就怕他不来,满口答应道,“这有甚么,出来玩便是图个痛快,斤斤计较岂不和娘们一样了!”他见一个小厮捧了骰壶过来,高声道,“来来来,好好点摇,爷今日运道旺着呢!”
……
太阳渐渐升高,如意赌坊进出的人也越来越多。门帘忽然被掀开了,秦飞铁青着脸走了出来,他也不理旁边接待的招呼,直直便往巷外走去。那接待浑不在意,正要招呼别的客人,回头见李爷和王小哥出来了,忙上前笑道,“秦爷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不说便走了,可是家里有急事?”
那王小哥扯了个笑答道,“他家能有什么急事,输了些银子不服气,又去大桌绕了一圈,想是把身上的钱钞都输光了,现在正恼着呢,你可莫要触他霉头。”
那接待本就是七窍玲珑心的人,哪里会不知道秦飞是怎么回事?他笑了一笑道,“运气这个东西可说不准,保不准晚上秦爷便时来运转,又把两位的银子给赢了回去?”
李爷笑骂道,“看我不撕了你这臭嘴,浑没句好话!赏钱还想不想要了?”
“李爷莫怪!说起来,秦爷输了多少钱?叫他这般气哼哼的……”
身后的对答秦飞自然不知道,他本来兴冲冲想着赢一注大银子,没想到竟然输了个一干二净。若不是还记着答应了儿子买猪头肉,恐怕连身上的零碎铜钱也拿去翻本了。他狠狠咒骂道,“油头粉面的破落户!定是他们合伙起来骗了我的银子!哪天落在我手里,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骂完心里略略畅快了些,见路旁就是熟食店,便进去掏钱买了几十文猪头肉拿荷叶包了,一路拎着往家走去。
绕过一个僻静的巷子时,忽然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秦飞也不慌,丢下手里的东西一个倒肘朝对方的肚子击去。那人反应不慢,侧身躲过这次攻击,又伸过一只手捂住了秦飞的口鼻。秦飞闻见药味,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的。他拼了老命挣扎起来,力气却越来越小,神智也渐渐模糊了……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当秦飞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他昏沉沉撑起身子,摇了摇头想起先前的一幕,后心已是汗湿了一片:是什么人想对自己不利?本来都已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了,那人为何又放过了自己?他只觉得嘴苦心也苦,要是自己的腿脚好好的,怎么也轮不着旁人一招摆翻在地!
秦飞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发觉是在一处荒废的院落,他拉开院门左右看了看,便信步往一个方向而去。大约走了一刻钟,秦飞终于辨明了方向,他心里有些疑惑:自己家在城南,怎么现在竟在城东?那人把自己迷晕然后又巴巴的运到这个地方是想做什么?
想起今天耽误的活计,秦飞心里有些忐忑,随即把这事丢到一边,急匆匆往家里走去。从路边酒肆里时不时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秦飞想起那包不知落在哪里的猪头肉暗暗可惜,也不晓得儿子中午吃上饭没。不过那小子鬼精得很,想是饿不着的。
终于到了自家的巷子口了,几个路边的闲汉远远看见他,侧过头与旁边的人悄声说着什么。秦飞也不在意,开了门进了正屋,见屋子黑黢黢的,扬声道,“顺儿,爹回来了,快些出来!”
“嗒嗒”两声点亮了油灯,仍然没听到儿子惫懒的声音,秦飞举着灯四处转了一圈,疑惑道,“这小子又去哪儿疯了,天都黑尽了还不落屋!”
秦飞也是饿的慌了,先去厨房和面烙了点饼,几口下肚后还不见儿子回来,便有些坐不住了。他走到隔壁邻居家拍门道,“汪兄!汪兄在吗!”
“谁呀!”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披了件衣裳走了出来,他见是秦飞喊门,便问道,“秦兄可是有事?”
秦飞笑了笑道,“我家崽子到现在还没回来,想问问你家小哥,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汪姓汉子闻言奇怪道,“长顺不是叫他娘接走了么,你怎还问起我来!”
秦飞急的赤眉绿眼,气急败坏的嚷道,“我的儿子怎让她接了去!没羞没臊的臭婆娘,不行,我得去把长顺要回来!”
见秦飞转头便往外走,那姓汪的汉子诧异道,“秦兄怎这般说?不是你把长顺卖给陈宅,作价三十两吗?”
秦飞一听三十两心里便咯噔一下,他扭头结结巴巴问道,“我……谁说我把长顺卖了?”
汪姓汉子闻言答道,“今个儿午间沈娘子过来接儿子,说陈家主人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下了长顺,还拿了张卖身契给大伙儿看,那上头有你的画押手印,街坊四邻俱都瞧见了。”他见秦飞神情不似作伪,顿了顿还是又问道,“莫非秦兄并没有卖了长顺,那陈宅人竟说了假话不曾?”
秦飞此时犹如吞下了一斤黄连,苦的嘴都发麻了,颓然坐倒在地。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捡银子,什么运粮食,都是陈家人设的毒计!他们把自己迷晕了,手印轻轻一按便得了卖身契,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只是天黑昏暗,哪里看得清楚。他又摸向怀里,那个运粮单子也不翼而飞,好个陈家,竟是这般滴水不漏!
那姓汪的汉子见秦飞倒在地上,忙过去扶起他道,“这是怎么的,秦兄可是身子不舒服?”
秦飞惨然推开他,慢慢爬起来道,“我回屋去,打扰汪兄了。”
那姓汪的汉子见他一步一拐走出了院子,顿了顿还是关上门回到屋里。床上的妻子见他进来了问道,“是谁?我听着像是隔壁秦大胡子的声音。”
“不是他还有谁?”汪当家扯过被子盖上道,“他方才来问我长顺的下落,怎么看都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我瞧着中午的事有些蹊跷,或许他竟没把儿子卖给陈宅哩!”
床上的妇人撇了撇嘴道,“那种人的话也能相信?他也就是欺你老实,自觉这回卖子无颜见人,才有了这番做作罢了。”
汪当家闭上眼睛道,“罢罢罢,旁人的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赶紧睡吧,明个儿还要早起呢!”
那妇人却没有睡觉的意思,她推了推丈夫继续道,“当家的,莫非秦大胡子并没把长顺卖进陈宅?他总说自家婆娘和那位有私情,现在沈娘子和长顺都进了他家,可不正应了秦大胡子的话!”
汪当家猛地睁开眼盯着自己的婆娘警告道,“这种话不要再说,叫人知道是从你这里传出的,还想不想活了!那陈家如今是官家,也是咱们平头百姓能随口议论的?”
妇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依旧不服气嘀咕道,“我就与你说说罢了,哪里便与旁人说了,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总之祸从口出,你记着这句话便是了。”汪当家说完便不再理她,闭了眼渐渐睡去,也不再管婆娘如何浮想联翩。在他的想法中什么都是虚的,攒好精神好好干活吧,明日三餐有了着落,老婆儿子才不会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