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再见到秦妈妈时,离着失踪事件已过去了好些天。当时陈思勇接下了老太太的任务,便命自己的随从去秦家打听。几回都扑空了,不得已他只好亲自出马,去镖局和吴镖头打听。
恰好吴镖头也是当事人,他把当天的事说了一遍,又带着陈思勇去赌坊寻到了秦飞。初时秦飞一口咬定沈氏私奔,不想千算万算,却被赌坊的人道破了机关。
自打他得了那四十两银子,心里就像是猫抓狗挠,不出门便浑身不痛快。这些日子天天在赌坊撒银子,众人也知道他阔绰起来,更是极力奉承。却有那心眼灵动的,把前后的事一联系,慢慢的闲言碎语也传了出来。
秦飞也不在意,他只道柳妈妈得了人就该走了,哪还顾忌什么。再说他既已做下这等事,便也不怕人说。这天陈思勇带了人来问他,虽说自己极力否认,那一众的闲汉哪个是好相与的?人家见陈宅主人都亲自来过问了,一个个争先恐后说了起来。到最后秦飞抵赖不过,只好认了,他想的简单,自家的婆娘,卖了就卖了,虽说名声不大好听,不过自己如今这景况,要名声也没什么用。
陈思勇见他如此,心里又是愤怒又是难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铁铮铮的一个汉子,却变成如今这般光棍模样。他当时就想撸起袖管把秦飞胖揍一顿,只是想起救人要紧,这才强压心思和众人赶到了客栈。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秦飞傻眼了,十好几天了,她竟然还在句容!沈氏见了他不但不怕,甚至连脸皮都不要了,当众说起奸夫的事。正主就在旁边,他哪里敢应声?而且更令他没料到的是,柳妈妈打算做的是现成生意,芳芳年纪太小,前几天竟然被她转卖了。当柳妈妈得知来人的哥哥还是当朝进士时,更是丝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一开始她也没想着卖掉芳芳,她听从的秦飞的建议把母女俩分开,只是一段日子的观察下来,她发觉沈氏是个正经人,再者自己在这里呆了几天,也逐渐知道了秦飞的为人,所以对沈氏倒也敬重起来。只是对女这沈氏儿极为看重,若让她晓得自家女儿也在自己手里,估计死也不肯应的。本来多一张嘴吃饭也没什么,若是这样倒与计划不符了。正好那天她去码头相人,见有路过的客船临时买人,她灵机一动,便叫人把芳芳带了过去,当场卖给了船主人。她的算盘打得极好,反正沈氏逃不脱自己手心,等到离了句容,还不是任自己捏圆搓扁?
不料天上掉下个陈老爷,柳妈妈这才傻眼了,本来认为的寻常民妇,竟然和官家有关系。柳妈妈十分鄙视秦飞,好好的佛爷不供着,还傻不拉几把人卖掉!等着吧,看陈家对你婆娘的重视程度,有你小子好受的了!
因为赌坊对质一事是许多人亲眼目睹的,后来跟去客栈的闲人也不少,所以县里人大多知道了这事,一时被传作奇谈,连带着陈家的名声也拔高不少。蕙兰自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她坐在凳上对清鹂问道,“外头火烧着没,一会妈妈来了就煮茶,可别耽误了。”
清鹂笑着打趣道,“姑娘,不带这么指使人的,从早上到现在,婢子的腰都快累断了。”
蕙兰翻了翻白眼不服道,“叫你别做罢,你非要抢着做;等到真要你干活了,怪话怎么那么多?瞧瞧,你就不觉得可惜么。”
蕙兰指的是清鹂的指甲,本来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干活,这丫头像是故意的,总挑些磨手的事做,还坚决不让别人帮忙。本来和春姨娘一道染成的,人家那边鲜亮活泛,到了清鹂这儿就只剩下黯淡无光了。每回一看见,蕙兰总要叨叨几句。
见蕙兰又开始批评自己的指甲,清鹂也不甚在意道,“婢子岂敢与姨娘比肩,若不做活,非被太太骂死不可。再说眼看要出门了,外头可讲究不得。”
蕙兰知道这也是实情,她其实是担心秦妈妈——现在应该叫沈妈妈了,说了早上来,怎么还没来呢?好在清鹂体察了她的心思,也跟着胡侃几句,不然这时光更显难熬了。
今天吃完午饭,祖母便早早把她撵了回来。蕙兰也睡不着,便缝着东西,一边等待沈妈妈。终于,外头传来了赵妈妈的说话声,蕙兰赶紧丢下东西撩起了帘子。
来人果然是沈妈妈,她穿了身浅紫的袄裙,面上脂粉不施。蕙兰跑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妈妈这许久才来,叫兰儿等得好苦。”
沈妈妈面色憔悴,这回的打击显然对她影响很大。她温柔的笑了笑道,“老夫人安排了住处,又且蒙她搭救,无论如何也要先去致谢。只是她老人家正在午休,却是道一声谢也不得了。”
蕙兰拉着她往房间走去,边走边道,“咱们进屋说话,妈妈想喝什么茶?”
沈妈妈拍拍她的手道,“不必张罗了,这回多亏了姑娘,不然……”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女儿,沈妈妈一阵心酸,红着眼强笑道,“瞧我,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蕙兰拉着妈妈的手坐下,想了想这才道,“妈妈,天无绝人之路,爹爹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想必很快就有芳芳的消息。”
沈妈妈闻言点了点头,见她无话,蕙兰又问道,“祖母既已安排好了,妈妈只管安心住下。那姓秦的既然如此,以后凡事也与他无关了。凭了妈妈的针线活儿,日子也不会难过。”见清鹂端来了茶盏,蕙兰接过捧给沈妈妈道,“若妈妈想顺哥儿了,只管去看,或者接来一道住也不是不可以。”
经过这回事情,蕙兰深深地明白了古代女人的地位有多低了。秦飞把沈妈妈卖掉后,竟然什么事都没有,也不用坐牢什么的。每回想到这儿,蕙兰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沈妈妈听了她的话摇头道,“他……那人不会允的,顺哥儿是他的儿子。”
“不用他允,我说行就行!”蕙兰怒气滔天,恶狠狠道,“他要是从中阻挠,我就去求大祖父,断了他的生活费!”
沈妈妈被她外强中干的模样逗乐了,她无奈摇头道,“姑娘别担心了,顺哥儿若是自己不争气,我再操心也是白搭。既如此,还不如随了天意,顺其自然罢。”
看来她真是伤透了心了。蕙兰见沈妈妈的神情萧索,便不再说那些烦心事,转而说起自己的新作品来。
“妈妈你瞧,这是我这两天缝的枕套,好看吗?”
上回蕙兰请伯母帮她找针,拿回来的阵并不合适,只比一般针眼大一倍罢了。不过赵氏又请了工匠细细打磨,还是帮蕙兰造出了理想的绣针。有了趁手的工具,她便回忆着从前的丝带绣,准备给亲人们留些绣品当作念想。
“这是个什么绣法,怪别致的!”沈妈妈果然被吸引住了,枕套上是蕙兰最拿手的缠花枝,她得意一笑,“妈妈觉得好看吗?”
沈妈妈细细抚摸了一遍花朵的纹理,点头道,“好看,比平常的刺绣更显鲜亮,是兰儿自个儿想出来的?”
蕙兰有些脸红,含糊道,“呃……算是吧。”
沈妈妈的绣活儿很好,她又看了几眼,已经对丝带绣有了些概念,她评点道,“这倒是个新法子,只要琢磨出花样子,绣起来倒简单了。既省工又好看,亏得姑娘能想出来!”
行家就是行家,见蕙兰兴致勃勃的缝着,沈妈妈也要来几张纸画了起来。待到蕙兰抬头晃了晃微酸的脖子,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几种花样子。她拿起来一看,称赞道,“妈妈真厉害。”
沈妈妈搁下笔,揉了揉手腕道,“没有趁手的笔,画的也不成个样子。姑娘且将就看看,待我回去再好生画几张。”
蕙兰忙摆手道,“这许多尽够了,妈妈不用麻烦。”
沈妈妈笑道,“左右我也无事,再说多想些花样子,将来也绣来练练手。”
有蕙兰作伴,沈妈妈的忧愁也减了许多。相比起来,秦飞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那天救出沈氏后,陈思勇便回头细问吴镖头。当他得知秦飞自甘堕落的种种事迹后,当时就怒了,“本是好心建这个基金,却惯得他这般无法无天。当了家事去赌也就罢了,又不是饿的吃不上饭,竟然把婆娘女儿都给卖掉了。他就这么肯定,镖局不会亏了他那份救济?”
吴镖头在一旁喟叹道,“小人平日里也常常劝秦兄,奈何他已是鬼迷了心窍,横竖听不进去。”
陈思勇哼了一哼道,“我还不信治不了他!”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他去恒安镖局找了堂兄,密谈一番后,当天就有信使到了秦家院子。秦飞因为卖妻女的事露了行迹,邻居们都不再搭理他,去赌场也不好过,老有那闲人过来说些怪话。他这些天一直躲在家中,见镖局遣人来,赶紧请对方进屋。
来人瞟了眼院子摆设,似笑非笑道,“东家叫我来,跟秦兄通知个事。按说你也是镖局的老人了,怎就做出这般不顾脸面的事体?好在二爷及时发现,这才挽救了咱们镖局的名声。但是替沈氏赎身的银子却不能叫陈老爷掏,东家说了,这钱他先垫上,反正如今你家里人口不多,每月的救济款减为五钱。待得那三十两银子扣清了,再做计较。”
秦飞听在耳中,嘴里直发苦,有心争辩两句,但胳膊哪拧得过大腿?再说陈家买下沈氏后,当场就把卖身契给毁了,自己也说不出个理由来。
那四十两已是所剩无多,若是每月只有五钱,仅够和儿子糊口罢了,哪里还有半分余钱?赔了笑脸把信使送走,秦飞一肚子都是气,偏偏身边只有儿子,没法撒气,只能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