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进了冬月,天气也渐渐阴寒起来。蕙兰十分珍惜失而复得的亲情,每天只在福瑞院呆着。这天老太太见蕙兰写完大字,悠悠道,“如今我也想通了,缠不缠足都在你,若你实在不愿,此事也罢了。”
蕙兰搁下笔想了想道,“其实兰儿想缠的,只是要先看过金妈妈的脚才行。”
老太太果然由忧转喜,她笑道,“就你鬼精!”
蕙兰见祖母喜笑颜开,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虽然那个道人的留言令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很多年,将来还是要结婚的。祖母盼望她能嫁得好,就算为了她老人家,也要忍痛熬过去。
因为妹妹久病初愈,陈梁陈周两兄弟无事便赖在祖母身边,顺便也陪着妹妹。蕙兰想到将来聚少离多,兄妹情也没几年了,对两人时不时捏捏自己脸颊的行径,也就默默容忍了。陈老太太乐得瞧孩子们玩,对兄弟俩也不复往日严厉。
第二天,吃过早饭没多久,就有丫鬟来通报,说金妈妈应约来了。
房里除了祖孙俩,赵氏也在,老太太早把家事交给了她,只偶尔点拨一两句。这些日子她都在婆婆这边,午后也不回去,家里大了,一来一去实在有些费时间。
丫鬟掀开门帘,金妈妈低头走了进来,她仍然打扮得中规中矩,只是衣裳又换了一身墨绿色缎面的。
她低下身子道万福,“老太太安,听闻兰姐儿大好了,奴家心里也自高兴,真是菩萨保佑!”陈老太太微微笑道,“多承妈妈挂念!这是我大儿媳,你还未见过罢!”
金妈妈又行了礼,赵氏忙起身回礼,吩咐喜儿看座。两人互相见过,金妈妈又坐下说些家长里短,才进入正题。
陈老太太笑着道,“让妈妈见笑了,我这个孙女被我惯得有些不成样,听说金妈妈的小脚缠得好,非要看上一看,还望妈妈莫要见怪。”
金妈妈面色不变,只笑道,“这却容易!只是外间不便,奴家斗胆请太太奶奶略移尊步,到里间可好?”
陈老太太点头称是,几个人到了里间,见金妈妈面色仍然迟疑,陈老太太便吩咐夏儿,“你们下去,好生看着大门,不可让人闯进来。”
打发了丫鬟们,金妈妈不再扭捏,坐到了凳子上。三下五除二,把鞋袜脱净后,露出一对晶莹剔透的小脚来。脚掌长约十五厘米,大脚趾微微上翘,剩余的脚趾头往里头蜷着。两只脚俱都纤细白嫩,还略略带了点肥软的错觉,大大颠覆了蕙兰印象中的小脚,她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老太太对自己决定感到十分英明,这双小脚,连女人见了都爱,何况男人呢。金妈妈都四十开外了,若是长在妙龄少女身上,那更是……她瞥见蕙兰的神色,以为孙女被眼前的小脚迷住了,便笑道,“这下你可信了祖母?”
蕙兰满心都是讶异,什么叫美足,这才叫!柔软纤细,白嫩顺滑。某人混乱了,胡乱答应了老太太,依旧盯着那对小脚猛看。
金妈妈对眼前的情景早就见惯不惊了,她见众人观赏够了,又徐徐地套上袜子,穿好鞋。起身对老太太道,“奴家放肆,令太太见笑了。”
“妈妈说哪里话,还请妈妈稍作歇息,喝盏茶润润喉罢。”老太太把金妈妈请出卧室,叫丫鬟们过来添水续茶。
蕙兰一路都在思考,同样是缠足,为什么这位金妈妈就缠得那么好,度娘上的却那么恐怖呢?思来想去,她得出了一个稍微满意的结论:度娘上的真人秀都是清代的,那时候虽然缠足成风,但女人们还得天天操劳家务,自然没法保养双脚。不像现在,能缠足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女子,又不用劳动,天天保养着,所以两者差别很大。
这边祖母已和金妈妈谈好了价钱,首付一百两,药物器具自备;金妈妈提供缠足法子以及独家泡脚药粉。今后不定期来检查,看有没有什么不当之处。等到及笄后看效果,若果真缠得不错,再付余下的一百两银子。
商量已定,老太太便示意夏儿进屋取银子,金妈妈也从随行的丫头那里拿进来一只竹篮。再次转进里面卧室,这回丫鬟们可以参观了。
金妈妈打开篮子上的盖布,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一只细棉布包,一只桑皮纸包。吩咐的烫水也送来了,金妈妈示意蕙兰坐在床边。
蕙兰坐下,任由金妈妈脱了她的鞋袜,先撩了撩水,再把双脚一点一点没进水里。稍微有些烫,蕙兰忍了忍没说话。
金妈妈见她神色,说道,“水烫些才好,能忍便忍。”她又回头对丫鬟们道,“人的脚上有很多穴位,多多揉按可以促使气血流通,还能解乏。”边说着边按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似乎想让丫鬟们学个清楚。
蕙兰才四岁,哪里需要按摩了?只是见祖母她们都一脸认真,也不好出言制止。只能牺牲自己的身体,当个活教材了。
捱到金妈妈按摩完毕,她又换上新的烫水,前后一刻多钟,等到蕙兰的双脚活像蒸熟的大虾时,金妈妈才说可以停下了。她令夏儿把蕙兰的一只脚擦干,自己则拿着剪好的布条等着。夏儿刚一放手,她便上前开始裹了,这回动作奇快,不到一分钟,就裹好了一只。
等到两只脚都裹好,蕙兰觉得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只有骰骨处有些紧迫感。那边金妈妈还在说着,“浴足后一刻钟不要走动,免得布条移了位。我这里有几个册子,讲的是足部穴位,让几个伶俐些的丫鬟学着,谁先学出来,以后谁就专门给兰姑娘浴足裹脚。”
金妈妈又从篮子里拿出那只桑皮纸包,对老太太笑道,“姑娘还小,得到十岁上才用得上这药粉。不过我想太太奶奶平日操劳,用药粉和水泡脚,用来解解乏也是好的。”
这包是试用品,如果要买的话二百文一包,一包能用五回,生意经念得不错。金妈妈说完一堆注意事项,接着就告辞了。等她离开,蕙兰好奇问道,“祖母,金妈妈平时就是替人裹脚为生吗?”
老太太正和媳妇一人一本册子仔细研究,抽空答道,“金妈妈家里有药材铺,她也没嫁出去,自找了男人入赘。凭她的身家,给人上门裹脚不过是为了结交上流罢了。你伯父新中,她给我们这份脸面。要似往先,她来不来还不一定呢,我自然不会贸然相邀。”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道,“她家也是极有趣的,说是祖奶奶有家训,手艺传女不传男。若生了儿子,大了分家自过,生得女儿才传手艺,再找个入赘女婿持家过日。”
蕙兰听得目瞪口呆,问道,“她们家的男人也答应?再说要是生不出女儿怎么办?”
赵氏在一旁笑道,“反正就我知道的,咱们句容人只认金家缠足,非是官绅人家她们还不上门。金妈妈是前些年迁到咱们县里的,要往先,大家还得去应天府请人。”
老太太又在一旁补充,“金家的男子,要么是入赘的女婿,要么是没长大的儿子,谁敢忤逆长辈?这么些年大家也习惯了,要缠足,就认金家的女儿。再说金家的媳妇们衣食不愁,自也没谁抢这碗饭吃。”
蕙兰觉得一条金光大道在眼前闪亮,有产业就可以自找男人入赘,真是个好路子!幻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这位金家祖奶奶,该不会也是穿越的吧?她家的生意怎么听怎么像前世那些品牌营销呢?金家缠足,不就是集裹脚、足浴、按摩、美足为一体的上门服务么?
她赶紧又问道,“那位金家祖奶奶,她有多大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家怎么就许她这般行事?”这点很重要,要是那位祖奶奶自立的代价是亲情,自己就得好生斟酌了。
赵氏略想一想才道,“我似是听人说过,金家是景泰年间发迹的,她们祖奶奶是个孤儿,也不知怎么的就创下这般家业。到现在也六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老人家是否在世。”
蕙兰自从穿越后,还没听到过任何一个疑似穿越人士的消息,那个神秘兮兮的道长除外。猛然发现那位祖奶奶可能是穿越人士,不由得暗暗祈祷道,祖奶奶你可要健康长寿啊,还有个后辈正渴望与你见面呢!虽然咱们隔了好几代,可心是相通的呀!如果那位金家祖奶奶真是穿越来的话,可真是太了不起了。一个孤儿,无亲无故,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是怎么打拼,才能拼出这番光景呢?反观自己,因为投胎好,家道从容长辈宽容,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本来还想了大一点了和老爹套话,看看能给镖局员工来个内部保险什么的,现在镖局也没了,她更是无事一身轻。决定了!明天等金妈妈来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她!
第二天金妈妈如约而至,蕙兰一反之前的沉默寡言,一个劲儿地问金妈妈的家事,把金妈妈烦得青筋直跳,只是发作不得。
老太太在一旁看得好笑,便对金妈妈直接道,“妈妈莫怪,昨日与媳妇闲谈几句,说起你家祖奶奶很了不起。我这个孙女便好奇了,她方才胡言乱语半天,无非是想问问你家祖奶奶的情况罢了。”
蕙兰疑惑了,古人不都是讲究含蓄的么,怎么祖母倒这么直接了?这当然是某人的功劳了,有她的“含蓄”在先,什么不好问的话都可以问了。
金妈妈忙笑道,“奴家正要和太太商量呢!家中祖母八十大寿就在下月,到时无论如何得告个假。好在大小姐还小,裹脚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半会。”
蕙兰兴奋了,“您家祖奶奶是在南京吗?我也想去贺寿!”
祖母笑着嗔道,“没正形!金妈妈是去贺寿,你凑什么热闹!”言语里尽是宠溺。
见祖母不同意,蕙兰可怜兮兮道,“兰儿佩服她老人家嘛!昨儿个听了祖母和伯母的话,我好想去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祖奶奶。”
可不论蕙兰怎么说,老太太都不同意。蕙兰只得闷闷地看金妈妈替自己裹脚,问清鹂道,“看清楚了吗?”
清鹂也隐约明白了蕙兰的意思,眼也不眨地盯着金妈妈的动作,嘴里应道,“妈妈动作如飞,婢子只看了个大概,想来需多瞧几回。”
蕙兰迅速看了眼夏儿,比她小的冬儿已经嫁人,她不久后肯定也会出嫁。春夏秋冬,春儿成了春姨娘,夏儿秋儿冬儿都配给了小厮,虽然结局一样,中间的历程却各不相同。夏儿算是最中规中矩的了,只希望她们能幸运些,遇上个好丈夫吧!
金妈妈略有惊讶地看了眼清鹂,见她一脸坦然,知道不是说瞎话,便点头赞道,“记性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蕙兰深以为然,清鹂得了那个册子后,才一天功夫就把穴位记得十之七八,令自诩应试达人的蕙兰惭愧不已。
老太太见包裹妥当,便对金妈妈笑道,“昨晚用了回妈妈的药粉,又叫丫鬟胡乱按了几下,今天果然精神极好。金妈妈若得空,还请教教这些个蠢笨丫头。”
金妈妈回道,“太太客气了,这是奴家的本分。教一个是教,教几个也是教,不碍事的。”
话虽如此说,金妈妈教人之前仍然考校了一番,试题就是昨天留下的册子。经过严格的面试,清鹂、喜儿、翠儿,还有另一个叫眉儿的小丫头通过考核,跟着金妈妈到一个无人的房间学艺去了。
蕙兰见清鹂满脸的喜色,也嘴角一翘,只是想到不能去南京会老乡,不免有些头疼起来。她靠在祖母身上谄媚道,“祖母,兰儿突然有些好奇,以前咱们镖局是怎样给伙计镖师支工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