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是个卖酒的陈姓富商,在松江为读大学的儿子买了套靠近大学城的别墅,自己则和年轻漂亮的新婚妻子住在市区里,每两周回去一次。开始时总是日落前返回市区的富商并未发现这别墅有什么异样,只半个月前带妻子一同去时遇上下暴雨,干脆留下来吃晚饭,结果吃到一半一个响雷断了电,儿子下楼查看的时候,外头忽地一道闪电,两人一扭头,就看到一片刺眼的亮光中……
“浮着一颗人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五毛抱着面无表情的钟离惊叫。
姚鹏将五毛从钟离身上扒下来抛到后座上,对边上开车的青阳道:
“待会儿搞个‘宠物飞行模式’,别吓着客户。”
青阳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姚鹏早习惯了他的爱理不理,揉着懒得动弹的钟离心满意足地继续道:
“那之后,陈老板四处找人驱鬼,可但凡懂些的,看过了都说怨气太重不敢接。陈老板四下打听才知道,两年前,这里住的是个某局长包养的二奶,二奶威胁要去单位揭发局长逼他离婚,结果招来杀身之祸,死无全尸。当时这事爆出来说是找不到证据所以让那局长逍遥法外,但不久后这局长因贪污被检举判了死刑,他妻子等风头过去就把这别墅低价卖了。陈老板当初看价钱那么便宜也疑心有猫腻,但儿子喜欢,也就买了。”姚鹏默默抽回被咬了俩牙印的企图摸毛球尾巴的手:
“后来那陈老板实在没办法,就趁儿子不在骗了个远方侄子进去睡一晚对着他摄像,结果那女鬼上了小伙的身说要陈老板找齐她尸身让她完整地投胎,否则便不走。陈老板吓得重金悬赏,我想这事也就你能成。”
“那是!仙君可是清风高节德被四方以降妖伏魔救危扶难传经布道为己任的一代天师!区区邪灵冤魂自是不……啊!”话唠灰鼠被一只Iphone砸中。
“放大。”
手机的主人姚鹏道。五毛委屈地看了眼青阳,青阳没吭声就等同于默认。于是小灰鼠捧起手机举到额前,凝神让手机里的影像投射到车前挡风玻璃上。这感觉就像在看3D电影,影响清晰立体不说,还环绕声。但显然正在开车的青阳并不受这画面干扰,穿过挡风玻璃目视前方,只偶尔将视线收回看一眼影像。钟离些许讶异地抬起头,她没想到小灰鼠五毛还有这种类似投影仪的功能。难道在这个世界,妖力还可以做到用意念将虚拟影像投射在并不具备显像功能的物体上?
“快进到3小时28秒。”
五毛按姚鹏的指示操作着手机,挡风玻璃上的画面也随手机里的视频同步快进,这视频的主角是一个打地铺背对着镜头熟睡的青年,他的肩背随着绵长的呼吸规律地拱起又落下,钟离能听到饮水机循环加热的动静,也能听到青年轻微的呼声,这一切在橘色灯光的烘托下显得如此静谧祥和,仿佛这一夜就会如此安稳地过去。
然而就在姚鹏指定的3小时28秒时,视频恢复正常速度。钟离知道必定这里有什么异样,凑近了挡风玻璃瞧,毫无征兆地就见了那青年的脖子像被人当毛巾拧了180度似地猛地扭过头来,那张放大的脸因窒息而憋得铁青,舌头外吐,两眼上翻,四肢猛烈抽搐着,在骨骼被拧断的“咔啦咔啦”声中搅成诡异的角度。
钟离吓得一缩,姚鹏搂紧她抚摸着。
下一瞬,画面里那青年宛如断了线的木偶身子瘫软下来,几秒的沉寂后却又像被充了气的皮球似地四肢舒展。只脖子依旧拧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转一圈后将目光定在屏幕前的钟离身上。
虽然明知是视频,但钟离依旧被那股非人类的视线盯得浑身发毛。那不知被什么上了身的青年外吐的一截舌头也宛如蛇的信子般伸伸缩缩地试探着,片刻后,竟咧嘴一笑。这笑容来得太过诡异,钟离屏住呼吸,就听了那青年用嘶哑的嗓音含糊道:
“七日内找全我尸身,我自去投胎,否则……”那夹杂着“嘶嘶”声的沙哑中断在了青年从口鼻溢出的腥红中……
直到挡风玻璃恢复原样后许久,钟离才在姚鹏的呼唤中回过神来。她现在终于明白那陈老板在看了视频后为何如此惶恐地高价寻人了。
“就这么死了?”钟离想起那惨死的无辜青年便觉得揪心。
“嗯……”姚鹏顺着她的毛安慰道:
“他阳寿已尽,虽有怨气,但不会化作厉鬼。”
钟离低下头,她担心的哪里是这青年会给他们增加阻碍,她不过是感叹这由不得人的命数。那青年死前分明如此不甘如此痛苦,可即使报警了也无法捉拿“凶手”归案吧?而那个间接凶手却逍遥法外……
“别怕,只是拼图游戏。”姚鹏以为钟离还在因为刚才的视频而恐惧。
“拼你妹啊!成品裱起来挂你家墙上?”钟离在心中吐槽。或许是钟离翻白眼翻得太过明显,姚鹏拨弄着她的白胡子道:
“你跟着‘莫天师’总要习惯这些,除非你跟了我。”
钟离对于姚鹏当着其恩公的面挖墙脚的行为十分不齿,心道“你个黑中介不会私下问我嘛?你想个法子把我胸前那‘方肘子’玉给解了我自然跟你!”,正打注意呢!就察觉到青阳似乎瞥了她一眼,心下一惊,再留意时候发现青阳只是因为车要变道而看他们这边的后视镜而已。
几人到陈老板指定的加油站时,已是日落西山。
陈老板和他的助理停着商务车在路口等他们,姚鹏先从车上下来和他们说了几句,这才来请青阳。陈老板五十来岁,脑袋上已是“地方支援中央”的格局。他与瘦得侧面一张纸片似的西装革履的助理一同十分不敬地上下打量着面容清秀的青阳,似乎并不怎么信任这个年轻有为的法师。青阳倒不甚在意,等姚鹏介绍完了,直接问在哪里。陈老板与助理对视一眼,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开车在前面给一行人带路,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陈老板的商务车最后停在一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三层别墅前。虽然灯火通明,但车子刚靠近钟离就打了个寒战,那扑面而来的森冷是敏感的妖最先察觉的。别墅门前早等了六七个带着工具的民工,工头掐了烟上前对陈老板点头哈腰,陈老板让他等着,便拿眼瞧青阳。青阳下车后便端着个罗盘站在离大门一尺远的地方,被施了隐身+静音的“飞行模式”的钟离在青阳肩上探着脑袋瞧,见磁针无箭头的那端与海底线重合后,有箭头那端不偏不倚地指在内盘的“午”字上。
“正南。”五毛在青阳另一边肩膀上解释道: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是最强烈的影响凶吉的四股力量,这别墅坐落在正南,则必受每年地运的影响,得势则极旺,失势则极衰,这种别墅多数没请风水师看过。”
青阳彬没有对五毛的这番言论表态,只端着罗盘走到花园的一条石子路上,指着花坛的一角道:
“掘地一尺。”
跟随在青阳身后看他有何能耐的陈老板听了以为青阳何等了得,一眼便看出了那女鬼的遗失的身体部分,喜出望外地叫民工扛了钻地机和铲子锄头来挖。然而忙活半天,几束灯光汇聚下显露出来的不过是一巴掌大的圆石,看那坑坑洼洼的模样,只是粗略打磨了一个形状。那陈老板凑过来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疑惑道:
“这什么?”
“陨星。”青阳言简意赅道,随即往边上走了几步,又指着另一处要民工挖。陈老板也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便让民工按着青阳的指示行动。结果花了三刻钟,一共挖了七处,都是巴掌大的粗糙的圆石,看不出与普通石头有什么区别。陈老板觉得青阳能能一眼看出这下头埋的东西可见是有些本事的,但又不明白这些石头和他委托的“找全尸身”有何关系。
“莫天师,这究竟……?”陈老板看青阳对着那奇怪石头若有所思,不禁有些害怕这是被谁事先施了法对其不利。
“七星阵。”青阳却不多解释。陈老板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与助理面面相觑片刻又想追问,熟知青阳个性的姚鹏忙打圆场道:
“还有些事,得进去看了再说。”
陈老板想想也是,便让几个民工在外头等这,其他人一起进去。
然而钟离在青阳第一个往台阶上走时,忽然感觉到来自上方的一股视线,抬头就见了美式别墅被从下往上照亮的坡屋顶一侧,探出一颗人头。
钟离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作为妖的视力自是比常人好上许多,她甚至能分辨出那沾着黏稠液体的乱发上夹带的几根杂草以及凹陷的眼眶里那布满血丝的突出的眼。虽然距离很远,但却被恐惧无限放大,让钟离一瞬间有一种被那怨毒视线缠住颈项使劲一勒的窒息感……
“啪!”——能辟邪的罗盘敲在钟离额间,钟离猛地回过神来,再看时那屋顶上的头颅已不见了,而之前缠着她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恐怖感也随之烟消云散。钟离迷茫地用小爪子揉了揉额头,环顾四周,众人都神色如常地往别墅里走,这才反应过来刚可能是中邪了。
“你和青阳交换魂魄没多久,尚未稳固,有些邪乎些的东西便容易勾了你眉心轮的灵慧魄。”姚鹏边走边低声解释道。
钟离恍然大悟,扭头问青阳:
“仙君我们换回来吧?”小命要紧,这以后免不了跟着这群“毛利小五郎”和“柯南”跑晦气专场,动不动就中邪或被勾了魂魄可不划算。
“八嘎!”五毛扯了把钟离的胡子道:
“魂魄是你想换想换就能换的?当时三界异动仙君才能救你,要换也得等下回异动,你以为仙君稀罕你那一魂一魄?”
钟离淡定地揉脸:
“仙君和我换的是哪一魂哪一魄?”
“地魂和灵慧魄。”
这个倒是和坑爹的族长公晰说得一致。妖只有地魂,而人有命魂,能通过修行使得天光地相与人的命魂相合,借助眉心轮的灵慧魄开启天魂与地魂的感知,也就是俗称的“开天眼”,“开天眼”之人,能见六道众生诸物,能预知未来。钟离观青阳,至少也是个有些修为的半仙,他拿他的地魂和灵慧魄与自己的交换,却毫不影响他“含苞欲放”的天眼能力,这便有些奇怪了吧?而自己在与青阳交换了一魂一魄后也并未有什么适应不良的症状,究竟是她这穿越者对魂魄的感觉迟钝还是另有什么隐情?钟离这般想着,便脱口而出道:
“仙君当时为何救我?”
青阳脚步不停,打量着厅里的布置淡淡道:
“呼救时你说的什么?”
钟离使劲想了想,似乎是“来兔啊——”,当时他特希望族人来救她。青阳看钟离表情知道她想起来了,于是指了指肩上的五毛又指了指自己,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V”字:
“Two。”
钟离愣了几秒后在心中咆哮:“仙君你这是冷笑话吗冷笑话吗冷笑话吗?道士卖萌可耻啊更何况我有白豆腐了!”
一只手摸上钟离脑袋上随怨念挥舞的呆毛:
“没事,听着听着就习惯了。”丝毫没被青阳这冷笑话杀伤的姚鹏露出“我是过来人”的沧桑一笑。
钟离扭过头静静格式化。其实按照钟离之前的想法,青阳很可能是因为玄天太素宫里镇魔的那什么炉的法器丢了才顺着食魂蛊的线索找上山来的,正巧遇上自己被困,就顺手救下了她,当然,这之中必定还有别的什么理由,青阳不愿说,她也没法逼问,暂时还是静观其变吧!
这时候一行人已都到了客厅中央站定,这里的装潢简洁而素净。每样东西几乎都有其使用价值,用以装饰的摆设并不多,而整个客厅给人的感觉是井井有条甚至是缺少人味儿。那美式风格里惯常的舒适与随性这里并没有体现。显然刚打过蜡的木质地板有些年岁了,走起来嘎吱作响,仿佛告知这屋里的某些东西他们的道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聚在一起留意周围的动静。这氛围,像极了恐怖片里冤魂厉鬼出现前的短暂的平和。陈老板和他的助理显然是经历过的,一路都缩在青阳和姚鹏后面,此时也是挤在二人中间。
青阳又掏出罗盘开始看,片刻后刚说一句“此处峦头……”,就听一声音冷不丁道:
“滚出去!”